正文

第一章(2)

涂鴉手記 作者:鐘鳴


2拼貼-我曾用報紙和畫報粘貼過一張破椅子,因為有本建筑書介紹巴塞羅那椅,我也想擁有自己前衛(wèi)的藝術品和滑鐵盧,我拍攝的第一幅作品是樓梯的炫光,然后是陽光下的塑料字紙簍加懸掛的乒乓球,命名為“空中花園”,接著是女人體,配合我的是童年女伙伴,結果激動地沖壞了膠卷,溫度過高;最近,我試圖像攝影師巴尼耶,3在照片上敷彩、寫字或畫抽象圖畫,改變影像的結構和性質,讓照片更不像照片,像簡-彼得?威金一樣刮磨底片……4各種各樣的嘗試,書寫的好動癥,像碎片一樣被吸進涂鴉社團攪動的旋渦。

1.化用弗?司各特?菲次杰拉德《了不起的蓋茨比》:“人的行為可能建立在堅固的巖石上面,也可能建立在潮濕的沼澤之中?!蔽讓幚ぷg,譯林出版社,2007年版,第5頁。

2.指美國現(xiàn)代詩人E.E.Cummings和英國現(xiàn)代詩人W.H.Auden。

3.巴尼耶(Fran?ois-Marie Banier),法國名流攝影師。

4.簡-彼得?威金(Joel-Peter Witkin),美國攝影師。

或者說成為社會的縮影-社會主義社會學常用這個詞,縮影背后還有很多名堂,其實就是美學圈套。我們畫圓或一個好玩的弧形球,就等于翻筋斗的孫悟空給嬗變的小妖怪畫了道火焰圈,但不知道保護的是什么?我們常常反被灼痛,這是捕手變蝴蝶的故事。不是因為火焰本身,而是更大的氧化環(huán)境,或某個變質的范疇-有人論證,范疇和涂鴉一樣,運動方式就是新舊交替,不斷擴散。這方面,長城是個象征,比如,從地形學看,它必須畫個完整的圓,才有意義,才能結成民眾的連環(huán),我們也才能使用“兜圈子”、“迷宮”、“包圍”、“團結”之類的半軍事化的術語??上?,它只是道墻,有遠方,但離真正的目標還很遠,方向為兩頭,齊頭并進,姿勢倒沒錯,但就是不能形成理想的圓周,進犯四通八達,所以沒用,但我們?nèi)詰阎次分橄胂衿鋱怨獭?/p>

我發(fā)現(xiàn)卡夫卡一篇隨筆也曾描述過同心圓,城市就是這個同心圓,就是太陽,“所有的光集聚在中間的一個圈子里,使人為之眩目,人們迷失方向,人們找不到街道和房子,一旦進入這里,人們就再也不會出現(xiàn);在一個較大的圈子里,還是很狹窄擁擠,但不再有源源不斷涌出的光,這里有昏暗的小巷,暗藏的通道,甚至有一些小廣場,臥在朦朧和清涼之中;以致人們?nèi)ふ宜嫶蟮某鞘谢\罩在冷灰色的色調(diào)中,再往外就是寬廣的原野了,光線暗淡,一派深秋色彩,光禿禿的,從來不見哪怕一點兒來自空中的光一閃而過?!?

我們不得不欽佩卡夫卡,攀巖的猶太人,被釘在一個微型廣場而逐漸萎縮的甲蟲,但他反對直線。比如《變形記》初版封面,他建議設計師不要搞成昆蟲,后來圖案是個哭泣的男孩,但在中文版全集封套上,設計師卻畫了只昆蟲在黑暗中爬??ǚ蚩ǖ难酃庥侄居譁?,他能用最簡單的方法抽絲剝繭,他能像建筑師一樣審視原野和廣場,發(fā)現(xiàn)便捷所在-城市要從植物的宇宙,遼闊的原野抽身而出,最簡單的辦法就是用墻隔出空間,把曠野的原始狀態(tài)一筆勾銷,墻隨城市的發(fā)展被賦予形式,他的小說也是如此。

有人計算過,在布拉格老城區(qū),逡巡卡夫卡的環(huán)境至少需要三小時,而為了讓這些廣場、教堂、壁龕、房間、燈泡(有個攝影師拍下了卡夫卡的燈泡?)、墓地充滿意義,他曾暗暗擴大自己散步的范圍,書寫一生,不惜咯血-為了在和世界的斗爭中協(xié)助世界。他的行為絕不屬于沼澤。堅固的城堡都用巖石。他臉上的輪廓就是巖石的形狀,傳染痛苦和毅力。

這位深感憂慮的饑餓藝術家-不是因為厭食,而是因為邊緣化和困難的呼吸,記住《饑餓藝術家》中可憐的場景吧,最后,當他不得不在馬戲團表演時,籠子后的墻上、電桿上只貼著破爛的紙片,招貼,藝術家耷拉著腦袋,很像布萊克描繪的人鳥復合器。2令我驚訝的是,在三星堆玉器中,這種復合器比比皆是,3沉重的翅膀,坐在斷崖上,望著日出日落,向還不怎么喜歡涂鴉的愚眾高呼“前進吧,饑餓的牲畜”-干什么呢-追求心明眼亮與洞若觀火,不大可能有什么偉大的統(tǒng)帥能夠率領民眾,而只有未遂者和未遂的文字-“一個攥云者未遂的火苗”。4

遠古人在巖洞里涂鴉時,就表達了對太陽與火的陌生感,崇拜,駭怕,才有了專業(yè)術語:太陽人面-因為灼熱,因為灼熱的痕跡、太陽、植物、偶像、洞穴。柏拉圖的“洞穴說”,5其來源就是古老的投影和巖畫行為,充滿人、蜥蜴、牛、山羊、草莖、氣流和悠悠白云的替代物。所有巖畫都必須具備兩個天然條件:光線和顏料。由于礦物材料都會慢慢變干,氧化,銹蝕,褪色,老化,含混。它不能改變光線,但它在光線的映襯之下會成為潛伏的信號。眼睛迷盲(柏拉圖語)是因為我們還不太了解光線。許多人認為,人的衰老是從大腿不聽使喚開始,其實錯了,是從眼睛不清晰開始的,近視眼,或老花眼。最絕望的歌唱就是朦朧?之歌。

1.卡夫卡《筆記本和散頁中的斷簡殘篇》中的《一篇小說片斷》,《卡夫卡全集》,第4卷,188頁,河北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

2.威廉?布萊克(William Blake),英國古典詩人、藝術家,以詩畫合集的《天真與經(jīng)驗之歌》(Songs of Innocence and Songs of Experience)聞名于世。

3.三星堆文化自1929年發(fā)現(xiàn)迄今,遺留諸多懸疑,學界通常認為三星堆文化根據(jù)土層關系和器物類型可分四期,上起公元前2700年,下迄周初,族屬為何,多推測而難定論。自1990年代出土文物外溢,民間收藏遂擁有大量玉石器,多為博物館不見,器型大而詭譎,尤其組合造型,更是紛呈,藏家約定俗成,呼之“復合器”,主要以蛇、鳥、神首、巫人、祭臺、太陽輪等為圖騰符號。

4.引作者詩作《攥云者》,《浮手印》。

5.著名的“洞穴理論”出自柏拉圖《理想國》第7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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