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 蝴蝶餅與耳朵(6)

天工開物:栩栩如真 作者:董啟章


栩栩走近,問他:寫甚么?他卻把本子的內(nèi)容遮擋著,有點緊張地說:沒甚么。栩栩就說:你只懂說三個字的嗎?想了想,又說:請你吃一半,好不好?說罷,把半塊蝴蝶餅遞給他。他遲疑了半晌,然后伸出兩枝筆手指,一下子就把餅靈巧地夾著,說了聲:謝謝。栩栩笑了,伸出手指算了一下,說:懂說四個字了!不阻你啦,小朋友!再見!她揚揚手,咬著另一半蝴蝶餅,徑自走出課室去。栩栩自作聰明地暗想,打破僵局,見好就收,這樣對方就會加倍想和她說話。而且,他欠了她半塊蝴蝶餅。她下決心,她要在學校交到朋友。她喜歡被人喜歡的感覺。她不要和別人不同,不要被別人看成異類。

Ⅱ. 電報 / 電話

栩栩:

現(xiàn)在我這樣寫給你,卻沒有想過會得到回復,事實上也沒可能得到回復,這反而令我感到舒服一點。因為,栩栩你可能不知道,等待是非常痛苦的經(jīng)驗。不過,沒有回復,也不期待回復的傳訊,卻是世界上最孤寂的事情。那是比不知道所有同類已經(jīng)滅種而兀自每個深夜持續(xù)在空曠的山上發(fā)出求偶的哀鳴的最后一鳥更為荒涼的景象。古代的戀人等待那永遠不會到達的信,后代的情癡等待那永遠不會打來的電話。而等電話比等信更可怕。君不見電話比信更經(jīng)常地成為恐怖片的題材,可知其勾起疑云的潛力遠比信厲害。信畢竟是一種緩沖,在寫的當下和讀的當下之間,有一段冷靜和淡化的距離。但當電話一響起來,那意味著有誰就在那里,無論是人是鬼,在此刻,與自己并時存在。它來的時候強烈地真實,不來的時候,更強烈地虛幻。反過來說,信和文字,雖然間接和緩慢,但卻更能夠讓人想象一個共同的空間,而不是非有或無,非真則假。所以,我不能以電話和你聯(lián)絡,這多少對我是個好處。因為這樣我就可以得到珍貴的余裕,在文字工場的想象書寫過程里,好整以暇地與你傾訴,與你共處。

通訊技術的高速發(fā)展已經(jīng)令人失去驚嘆的能力,就像玩厭了沖天過山車的人再也沒有頭暈作嘔的反應。我們麻木地轉(zhuǎn)換著日新又新的產(chǎn)品,彷如濫交者對性愛已感嗒然無味。無線電流動電話可以讓兩個人在最不可能的時間和場所隨時找到對方,在東半球午夜里獨守空床的你可以和在西半球大白天于公路上仆仆風塵的戀人互通有無,彷佛大家就相伴在旁耳鬢廝磨一樣。這的確大大減輕了分離掛念的苦楚。但當我們把聯(lián)系視為垂手可得,一旦電話無法搭通,疑慮和懼怕就會加倍奉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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