栩栩,我必須誠實地告訴你,你的形象萌起于我和如真相識之前更早的年代。在我童年幫忙家工的日子里,已經(jīng)誕生了這樣的念頭。不,不只是念頭,是一個具體的你的雛形。那是有一段時期媽媽接回來的布娃娃制作工件。起先只是縫制小巧如成人手掌的女裝衫裙,包括不同款式的迷你裙、學生裙、網(wǎng)球裙、牛仔裙和性感的吊帶晚裝長裙,還有臀部綴上花邊的一件頭泳衣和令人費解的比堅尼。我坐在火車頭般不停前進的衣車旁,逐件給這些小衣服剪著線頭的時候,對這些貼身衣物的暗示彷佛有所感知。小小年紀的我并不是聯(lián)想到那些街頭年輕女孩流行的衣飾。它們只是令我想起一個人的衣柜。那衣柜里掛滿了那種色彩、線條和圖案的衣服。有時它們又掛到一個身體上,有時又除下來。到后來我們就不只縫小衫裙,媽媽弄回來兩袋淺粉紅色的東西,其中一袋塞滿小軟枕狀的扁扁的娃娃臉。頭臉上的毛冷團金發(fā)、小珠子狀眼睛、在兩側(cè)凸出的耳朵、軟鈕形鼻子和紅線密繡的彎彎嘴巴,也已經(jīng)由另外的工人弄妥。另一個袋里分別盛著不同大小形狀的布塊,縫合起來就是手腳和軀干。工序其實不算困難,只要把那些肢體布塊相迭縫合,反面在外,正面在內(nèi),連接成扁平人形,在下體的地方留下開口,從開口處把原本該是正面的料子抽出,像翻轉(zhuǎn)手套的樣子,然后又從開口處用竹筷塞進棉花,直至充填成了一具立體的粉紅色肢身。接著就是把頭部縫上,然后縫合下身的洞洞,最后給它穿上預先做好了的衫裙,就大工告成。車工當然全部由媽媽獨力完成,我負責的是把棉花從下體塞進,和最后的穿衣步驟。有時棉花在關(guān)節(jié)位堵塞,我就拿筷子往那洞洞里使勁地戳,也不覺得動作粗暴。我倒是害怕看見衣車車針扎進那些軟軟的人形料子的情景,彷佛渾身的經(jīng)脈也同時脹痛起來。但我還是不由自主地去注視那過程,特別是那最后的工序。那是要用人手縫合的。針尖穿進破口的一邊,針眼牽著細線扯進去,挑起另一邊的皮肉,刺穿,扯出來,又回到另一邊去,像小時候?qū)W穿鞋帶的樣子,直至整個下身緊緊的閉合。幾年之后,我在小姨何亞玉的肚皮上目睹這樣的程序所留下來的痕跡。
后來媽媽點算過布娃娃比指定數(shù)目多了一個,她就挑了個車歪了的留下來給妹妹玩。但妹妹卻喜歡模型火車,對布娃娃不感興趣,于是它又輾轉(zhuǎn)落到我的床頭。那是個穿著天真的淺藍格子連身短裙的娃娃,身軀對位不準而有點側(cè)彎,但穿上裙子后缺憾并不顯眼。我一直沒怎么碰它。作為男孩,摟抱娃娃實在失禮,而且它勾起我內(nèi)心努力壓抑著的某些東西,但每晚入睡前我也忍不住偷偷牽起眼皮窺視倚傍在床架上的它。它那雙修長柔軟的完全在短裙子下暴露出來的腿,彷佛故意輕輕地在我的頭頂蕩來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