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寶沒理由發(fā)作,罵了陣無名娘,還是不解恨,只好在丙崽身上出氣,一見到他,注意到周圍沒什么旁人,就狠狠地在他臉上扇耳光。
小老頭被打慣了,經(jīng)得打,嘴巴歪歪地扯了幾下,沒有痛苦的表情。
石仁再來幾下,直到手指有些痛。
“×嗎嗎,×嗎嗎……”小老頭這才感到形勢不妙,穩(wěn)穩(wěn)地逃跑。
仁寶追上去,捏緊他的后頸皮,逼著他給自己磕了幾個響頭,直到他額上有幾顆陷進皮肉的沙粒。
他哇哇哭起來。但哭沒有用,等那婆娘來了,他一張啞巴嘴說不清誰是兇手,只能眼睛翻成全白,額上青筋一根根暴出來,憤怒地揪自己的頭發(fā),咬自己的手指,朝著天大喊大叫,瘋了一樣。
丙崽娘在他身上找了找,沒發(fā)現(xiàn)什么傷痕,“哭,哭死呵?走不穩(wěn),要出來野,摔痛了,怪哪個?”
丙崽氣絕,把自己的指頭咬出血來。
就這樣,仁寶報復了一次又一次,婆娘欠下的債,讓小崽子加倍償還,他自己躲在遠處暗笑。不過,丙崽后來也多了心眼。有一次再次慘遭欺凌,待母親趕過來,他居然止住哭泣,手指地上的一個腳?。骸啊羻釂帷?。那是一個皮鞋底印跡,讓丙崽娘一看就真相大白。“好你個仁寶臭腸子哎,你鼻子里長蛆,你耳朵里流膿,你眼睛里生霉長毛呵?你欺侮我不成,就來欺侮一個蠢崽,你枯臠心毒臠心不得好死呀——”她一把鼻涕一把淚,拉著丙崽去尋找兇手,“賊娘養(yǎng)的你出來,你出來!老娘今天把丙崽帶來了,你不拿刀子殺了他,老娘就同你沒完!你不拿錘子錘癟他,老娘就一頭撞死在你面前……”
這一夜,據(jù)說仁寶嚇得沒敢回家。
不過,后來仁寶同她并沒有結仇,一見到她還“嬸娘”前“嬸娘”后地喊得特別甜。幫她家舂個米,修個桶,找窯匠討點廢磚瓦,都是挽起袖子轟轟烈烈地干。摘了幾個南瓜或幾個包谷,也忙著給她家送去。有人說,他是同丙崽娘打過一架,但打著打著就摟到一起去了,摟著摟著就撕褲子了——這件事就發(fā)生在他們去千家坪告官的路上,就發(fā)生在林子里,不知是真是假。還有人說,當時丙崽“×嗎嗎×嗎嗎”地騎到仁寶的頭上揪打,反而被他娘一巴掌扇開,被趕到一邊去,也不知是真是假。
反正結果有點蹊蹺。看見仁寶有時給呆子一把楊梅或者紅薯片,婦女們免不了更多指指點點:真的嗎?不會吧?諸如此類。
丙崽對紅薯片并不領情,一把擲回仁寶?!啊羻釂帷!?/p>
“你瘋呵?好吃的?!?/p>
“×嗎嗎!”
“我×你媽媽呢。”
丙崽一口濃痰吐到仁寶的身上。
婦女們大笑:仁寶伢子,這下知道了吧?要×嗎嗎還不容易呵……她們沒說完,差點笑得氣岔,羞得仁寶一臉漲紅奪路而逃。大概是受到笑聲的鼓舞,丙崽左右看看,更加猖狂起來,把自己拉的屎抓了個滿手,偏斜著腦袋,輪出一個白眼,繼續(xù)追擊仁寶,一路“×嗎嗎×嗎嗎×嗎嗎”,竟把一條漢子追得滿山跑。
仁寶跑下山去了。直到半個多月以后,他才重新出現(xiàn)在人們眼前。他頭發(fā)剪短了,胡樁刮光了,還帶回了一些新鮮玩意兒,一個玻璃瓶子,一盞破馬燈,一條能長能短的松緊帶子,一張舊報紙或一張不知是何人的小照片。他踏著一雙更不合腳的舊皮鞋殼子,在石板路上嘎嘎咯咯地響,很有新時代氣象。“你好!”他逢人便招呼,招呼的方式很怪異,讓大家聽不大懂。你什么好呢?又沒生病,能不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