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到中午往往是他睡得最香的時候,他記得后半夜響了幾聲悶雷,那個時候他還在半睡半醒之間,覺得自己一個人正站在井口,井里似乎有人在喊:“商政,快跳下來,下面好舒服?。 彼筋^往井里看時,有人在背后踹了他一腳,然后他就“撲通”一聲掉了下去。掉到井里,他發(fā)現(xiàn)一具尸骨,猙獰恐怖,這具枯骨不是別人的,正是他自己的。枯骨見他掉下來十分興奮,張牙舞爪地來抓他,他嚇壞了,拼命往上爬,卻怎么也爬不上去,只覺得后背有一只鬼爪捅他的腰眼,一邊捅一邊嘻嘻笑道:“你不是想尋找自我嗎?找到了干嗎要跑,難道你不知道每個人的自我都是一個幽靈嗎?下來,快下來!”他被捅得難受極了,毛骨悚然地大喊卻喊不出聲來,只好拼命掙扎,終于從井上扔下一根井繩,他抓住救命井繩拼命往上爬,快到井口時,一雙大手抓住了他,像抓小雞一樣把他提了上去。他上到井口定睛一看,驚魂甫定地發(fā)現(xiàn),救他的竟然是剛剛上任的代市長,這怎么可能呢?他的老板腐敗后,東州的班子做了調(diào)整,盡管黨政一把手都換了新的,但是他的工作還未安排,人們還像躲瘟疫一樣躲著他,令他匪夷所思的是,自己與新任代市長素不相識,為什么總是夢見他呢?
自從腐敗大案塵埃落定之后,盡管他還算清白地躲過一劫,但前途未卜,他的心情陰郁極了,每天過著黑白顛倒的日子,白天蒙頭大睡,晚上和朋友胡吃海喝,日子過得如同嚼蠟一樣無滋無味。政治在他心目中早就成了頂禮膜拜的宗教,他認為世界萬物的中心和本質(zhì)只能是政治,他覺得他就是為政治而生的,他的整個生命必須致力于政治,甚至可以為政治而犧牲,如今他失去了侍奉權力的機會,被邊緣化了,他怎么可能不抑郁呢?要知道,一旦離開仕途,他將無法尋找自我。他有一種平白無故被拋棄的失落感,他不知道為什么自己一直煞費苦心去做心目中的“他”或“他們”讓他做的人,“他”或“他們”卻在關鍵時刻無情地拋棄了他。他心有不甘,盡管他從小就唱“從來就沒有救世主”的歌,但是他更喜歡“他是人民的大救星”的曲調(diào)。在這些命運乖舛的日子里,他太希望有一位大救星能拉他一把了,于是他在夢中反復夢見他的大救星,只是讓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為什么每一次夢見的大救星都是剛剛上任不久的新任代市長。難道自己與這位代市長還會有什么緣分嗎?這是怎樣一個妄想?。≌l還會用腐敗分子的秘書呢?
就在他躲在睡夢中癡心妄想時,他竟然意外地接到了代市長秘書打來的電話,通知他馬上去見代市長。他受寵若驚地問,代市長為什么要見他?秘書話里有話地說,去了你就知道了。語氣讓他心里非常緊張,這種緊張只有專案組找他時有過,他不知道是福是禍,撂下電話后,他下意識地從床上一骨碌爬了起來。
市政府大樓莊嚴肅穆,“實事求是”四個大字在陽光的照耀下異常鮮紅,他懷著復雜的心情仰望了一眼八樓東南角的幾扇窗戶,心情久久不能平靜,那是代市長的辦公室。
他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敲了敲代市長辦公室的門,沒想到開門的不是秘書,竟然是代市長本人。這個經(jīng)常在他夢中出現(xiàn)的高大身軀,面皮黝黑,鼻直口闊,一雙小眼睛,炯炯有神。代市長熱情地將他迎進辦公室,親自在飲水機上給他倒了杯水,一番噓寒問暖之后,代市長充分肯定了他在協(xié)助調(diào)查期間的表現(xiàn),稱贊他出污泥而不染的品德,這種品德在腐敗如麻的今天顯得尤為難能可貴。他萬萬想不到代市長會給他如此高的評價,一激動眼淚險些涌出來。代市長拍了拍他的肩膀和藹地說:“商政,機關里都稱贊你的筆桿子硬,綜合一處缺一位像你這樣久經(jīng)歷練的處長,跟我干點實事怎么樣?”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激動地支吾道:“市長,只是會不會……會不會……”代市長聲音洪亮地笑道:“你是說我起用你在我身邊工作,會不會遭人詬病,我就是要把你當做一面‘廉潔自律’的鏡子,讓全市機關干部看見你都情不自禁地照一照自己,打鐵還需自身硬啊!”代市長拋出的橄欖枝太誘人了,他的心一下子就被招安了,但是他畢竟是剛剛經(jīng)歷了風雨的人,一時還搞不清楚,這次機遇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還是磚頭,他深知官場上最怕講錯話、上錯床、跟錯人,他已經(jīng)跟錯一次人了,會不會跟錯第二次?他窺視了一眼代市長高大的背影,心想,應該不會!這是個值得信賴的人,也是一個魅力十足的人。他心里還隱藏著在政治上“小卒過河”的理想,想不到命運又給了他一次東山再起的機會,他怎么可能放過呢?為了實現(xiàn)自己的政治抱負,成為心目中的“他”或“他們”,他寧愿成為代市長政治棋壇上的一枚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