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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危巢(13)

紅浮萍 作者:李彥


親手掐斷綻放在心頭的愛情之花,是痛苦不堪的折磨。但在犧牲自我的悲劇過程中,他同時也體驗到這其中蘊涵著的另一種自豪與崇高的感情。那種感情,同樣使心靈豐富,使熱血沸騰。

兩年后,他回到北京,瓊已不見了蹤影。姑娘選擇了遠赴昆侖山支邊,從他的生活中徹底消失,從此不再使他煩惱。

“誠,我理解你的為難,但我仍然不會忘記我們之間純潔的感情。從今往后,我只能把你當做我的哥哥了。臨別之際,讓我輕輕地叫你一聲吧,誠哥!珍重……”

瓊的最后一封信上,字跡模糊,似有淚痕斑斑。

虞誠貌似平靜地追述著一連串消逝在西天邊陲的哀婉音符。雯卻透過他的眼鏡片,捕捉到了一縷躲躲閃閃、竭力壓抑的惆悵的云翳。

與那個天真純潔的上海姑娘相比,她暗暗慶幸自己運氣真好。大多數(shù)中國男性,都會把女性的貞節(jié)作為擇妻的首要條件,而虞誠更看重對方的,是與他自己相似的那份對“組織”的絕對忠誠。她與楠的毅然分手,在虞誠的天平上,何嘗未加重了她的砝碼?

“我們單位的領(lǐng)導昨天告訴我,正在考慮我的入黨申請呢!”

走出他的家要下樓梯時,她放慢了腳步,扶著樓梯扶手,用漫不經(jīng)心的語調(diào)及時地將這個至關(guān)重要的消息傳遞到他的耳中。

樓道天花板上垂下來的燈泡雖有些昏暗,但她還是看清了虞誠眼中閃過的那絲欣喜的光亮。

然而,雯的抱負、夢想、對愛情與生活的期望,注定要與她多姿多彩的青春一同被埋葬。

那年夏季的那場風,風向變得極快,剛才還是東風壓倒西風,轉(zhuǎn)瞬間西風又壓倒了東風,使那些跟風的人暈頭轉(zhuǎn)向。

暑熱消退,進入秋涼時,人們逐漸醒過味來了,然而已是烏云壓頂,空氣中結(jié)著薄薄一層霜。

那是一個陰霾密布、雷聲在深不可測的云層里滾動的上午??帐幨幍霓k公室里,僅剩下了雯與另一個同事。

她在認真地閱讀手中捧著的報紙。上面刊載的一篇篇文章,火氣十足,像一只只炸藥包,要將整個京城點燃。

“翻手為云,覆手為雨。實在讓人摸不著頭腦!”雯放下報紙,抬起頭來,憤憤不平地朝桌子對面的男同事發(fā)出感嘆。她話音剛落,男同事就慌忙拿起桌上的茶杯,支吾著要去倒開水,匆匆忙忙地離開了辦公室。

雯咽下沒說完的話頭,愣了一會兒,也拿起了自己的茶杯。白底藍邊的搪瓷杯,已磕掉了一塊瓷,但上面鮮紅色的“抗美援朝、保家衛(wèi)國”的字眼仍清晰可見。好幾年了,她一直把這個具有紀念意義的杯子帶在身邊,舍不得扔掉。

走到屋角,拎起放在小茶幾上的暖水瓶。里面滿滿的。她恍然大悟,那位男同事,顯然是被她剛才激烈的言詞嚇壞了。是啊,沒有旁證在場,日后誰能為自己的清白辯解呢?

風聲鶴唳,人人自危。眼見著平日里目空一切、喜歡高談闊論的幾位同事,都被一一宣布為右派分子,停職檢查,如今大家見面,都三緘其口,避免惹是生非。

雯一面心不在焉地繼續(xù)翻弄著報紙,一面思索著幾天來聽到的風聲,不免疑慮重重。據(jù)流傳的小道消息說,上級制定了百分之五的指標。屈指一算,本單位已經(jīng)有百分之十,早已超標了,可領(lǐng)導卻仍在動員群眾繼續(xù)揭發(fā)。自己曾給組織上提過意見,難道說也有可能會被劃入右派隊伍?不會吧?他們折騰誰,也不敢折騰到我頭上??!我是轉(zhuǎn)業(yè)軍人、先進工作者,還是團支部委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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