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歷史的終端必然拴在現(xiàn)實生活中(6)

大地上的異鄉(xiāng)者 作者:周蓉


森:“沒錯。老莊的道教是未分化的原始思維,集哲學(xué)、宗教、政治、藝術(shù)為一體。一千多年后,道教的精致思辨被引入儒教,產(chǎn)生了宋朝理學(xué)。道教的無為逍遙成了當朝者偷懶甚至偷歡的理由?!?/p>

我:“依宋徽宗浪蕩輕佻的性情,他更崇尚道教的藝術(shù)精神。”

森:“嗯,宋徽宗發(fā)明了一種書法叫‘瘦金書’,那是他留給歷史的一塊招牌。”

我翻開畫冊,暗黃的紙面上出現(xiàn)了宋徽宗的《?芳詩帖》。圖下還注明清代陳邦彥對此帖的評價:“此卷以畫法作書,脫去筆墨畦徑,行間如幽蘭叢竹,泠泠作風(fēng)雨聲。”

我:“書法是無聲的,可陳邦彥把這瘦金書比喻成幽蘭叢竹,還能聽得見風(fēng)雨打在上面的聲響,確實別致?!?/p>

森:“我倒覺得這瘦金書筆法清瘦勁挺,外枯內(nèi)剛,內(nèi)收外放,就像宋人的骨架和風(fēng)范。”

我:“宋人的骨架和風(fēng)范?哦,也對啊,所謂的衣寬人瘦嘛!”

森:“是啊,宋人就是那么一種‘衣寬人瘦’的清秀模樣,跟唐人不一樣?!?/p>

我:“最是那‘瘦’字,頗耐人尋味,使我自然聯(lián)想起李清照詞章中的‘知否,知否,應(yīng)是綠肥紅瘦’、‘簾卷西風(fēng),人比黃花瘦’,周邦彥詞章中的‘恐花也、如人瘦’,還有……”

森:“還有宋朝山水畫中的‘剩水殘山’?!?/p>

我:“花瘦,鳥瘦,山瘦,水瘦,字也瘦,人更瘦!可見‘瘦’并非宋徽宗的個人專利,而是宋朝社會的整體時尚?!?/p>

森:“宋朝富得流油,這‘瘦’絕非貧窮枯槁吧?”

我:“對,不是貧窮枯槁。宋徽宗窮奢極侈,想必早已滿臉橫肉。李清照安逸悠閑,料她也瘦不到哪里去?!?/p>

森:“再看看那‘金’字,挺拔,犀利,剛勁,充滿銳意的進取。這種‘瘦’與‘金’構(gòu)成的書法充滿了奇異的悖論,也反映了宋徽宗性格中的兩面性?!?/p>

我:“應(yīng)該說,‘瘦’只是表面的,它由內(nèi)在的強勁支撐著,這強勁就是宋朝的富裕。那么這‘瘦’又象征著什么呢?”

森:“依我看,如果相對于唐朝世俗艷麗的豐肥,宋朝的清瘦則是一種消極的超脫?!?/p>

我:“哦,對啊。宋人總是孤零零的清麗脫俗,宋朝的天空總是灰蒙蒙的隱晦?!?/p>

森:“‘瘦’應(yīng)該是抽象精神的形象化,仿佛道家風(fēng)范?!?/p>

我:“說了書法,再說宋徽宗的繪畫吧。”

我又翻開宋徽宗的幾幅畫,《芙蓉錦雞圖》、《五色鸚鵡圖》、《桃鳩圖》等??粗@幾幅暗黃而精致的花鳥畫,我仿佛看見了宋朝社會的生活氛圍。

森:“審美是宋徽宗凝視世界的基本樣態(tài),這惹得他的王朝到處鶯歌燕舞,又紊亂騷然。宋徽宗的繪畫技藝既精細又高超,精細到花鳥畫,高超到山水畫。”

我:“是的??此@幾幅花鳥畫,描摹逼真,纖毫畢現(xiàn),但仍抽象而空靈。”

森:“這抽象而空靈就來自道家的‘道’,那是最純粹的中國藝術(shù)精神?!?/p>

我:“嗯。是宋朝的花鳥畫和山水畫使先哲那莫名其妙的‘道’第一次得以具象化,花鳥畫中那寓意無限的空白背景,就是老莊與自然和諧的天道?!?/p>

森:“這樣看來,花非花,鳥非鳥,而是以一花來感知季節(jié)輪回,以一鳥來映現(xiàn)天宇律動?!?/p>

我:“看宋徽宗這幅《桃鳩圖》,這棲息于花葉之間的鳥,深沉得猶如哲學(xué)家……”

森:“我們在歐洲看見的西方古典藝術(shù)顯得生機勃勃,熱情四溢。相比之下,中國古典藝術(shù)大都是寂寞的。花鳥畫、山水畫、古典詩詞,都是追求一種形而上的藝術(shù)境界,沒有生命本能的熱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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