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歷史的終端必然拴在現(xiàn)實生活中(7)

大地上的異鄉(xiāng)者 作者:周蓉


我:“生命本能的熱情被宋徽宗留在后宮了,呵呵。但他卻賦予一只鳥以人的靈魂?!?/p>

森:“把人的靈魂賦予一只鳥,這繪畫功力得非常深厚,想必整個身心都投入到一筆一畫中去了?!?/p>

我:“是的。史書記載,宋徽宗關注孔雀起飛時先提左腳還是先提右腳,關注月季花蕊葉之于四時朝暮的不同形態(tài)。那是非常嚴謹?shù)膭?chuàng)作態(tài)度哦?!?/p>

森:“但是反過來說,如此熟稔書畫的細枝末節(jié),家國大事還能明晰如鏡嗎?他可是個皇帝啊?!?/p>

我:“想必他在藝術(shù)的化境中運墨抹彩,然后撩開夢幻的輕紗,恍恍惚惚踱上皇帝寶座,云里霧里地開始處理朝政?!?/p>

森:“呵呵。莊子曰:‘古之人在混茫之中?!矚g的就是那種混混茫茫的審美醉態(tài),他傾向于把一切現(xiàn)實事件的閱歷都轉(zhuǎn)化成詩情畫意的閱歷?!?/p>

我:“朝政繁復、朝綱嚴酷、民生疾苦、草莽起義、蠻夷入侵,他一聽到這些就頭痛,就害怕。他寧愿這些事件像夢幻一樣過去,而把真正的夢幻當做人生的真實?!?/p>

森:“他討厭太過真實的東西,又喜歡能體現(xiàn)真實自我的東西。他覺得只有躲在藝術(shù)的夢幻中才能做最最真實的自我……”

我又翻開宋徽宗的《秋景山水圖》和《祥龍石圖》。

我:“看這幅《秋景山水圖》,這就是你說的宋朝山水畫中的‘剩水殘山’。山只是一角,見不到全貌;水只是漸遠漸渺的一條河,流向前方的不可知。畫中更多的是漠漠渺渺的空白?!?/p>

森:“山崖邊坐著一個道士模樣的人物,面對空茫的山水。這使我想起一個詞?!?/p>

我:“什么詞?”

森:“靜能致遠?!?/p>

我:“‘靜’跟‘遠’好像是一對反義詞?!?/p>

森:“怎么是反義詞?”

我:“你想啊,畫出這么空靈的意境,肯定得把心思凝注在絹紙的方寸之內(nèi),而不顧及旁余?!?/p>

森:“沒錯啊。”

我:“書畫審美是靜態(tài)的,靜能致遠,審美的人格總會在現(xiàn)實生活中干出極端的事情來?!?/p>

森:“哦,你這樣理解???”

我:“是的呀。從宋徽宗這些清秀雅逸的書畫中怎么能看到他生活中奢侈糜爛的另一面?那‘?芳’的瘦金書骨格清奇,好像蘭竹沐風浴雨般淅淅瀝瀝的高潔,誰知現(xiàn)實生活中他竟以同樣高超的書法親手書寫元?黨人碑,以懲治他不喜歡的文壇領袖?!?/p>

森:“說的也是??此@幅《秋景山水圖》,仙風道骨十足,可現(xiàn)實生活中他竟淫蕩到儲備數(shù)以萬計的后宮處女,每隔幾天他就跟一個處女交合,童貞的價值竟以批量價算計?!?/p>

我:“呵呵。還有呢??催@幅《祥龍石圖》,他把一塊花石畫得玲瓏剔透,匠心獨運;可就為了酷愛石頭這一偏好,他竟然發(fā)動了全國范圍搜索奇花異石――也就是‘花石綱’――這一長達二十多年大耗人力物力財力的暴政!”

森:“藝術(shù)的人格往往兩極分化,因為審美的醉態(tài)往往消弭了道德的中庸界限。宋徽宗把道教的消極隱逸演變成積極主流的藝術(shù)行為,把道教的淡泊沖虛演變成濃烈奢華的聲色享樂?!?/p>

我:“在北宋的幾位帝王中,只有宋徽宗只信道而不信佛,可能因為佛教太恪守道德的準則?!?/p>

森:“宋徽宗長著一張腐敗的臉,卻匪夷所思地創(chuàng)作出高尚雅逸的書畫作品。這不是很奇怪嗎?”

我:“他那獨一無二的瘦金書就是枯弱與銳利的二元悖論,是他把淡泊自在的道教演變成濃烈的逍遙和恣肆的奢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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