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戶時代的福爾摩斯
真實世界里的半七頭子是江戶時代捕吏,生于一八三二年十月十五日。其父四十即過世,留下十五歲的兒子、年僅五歲的女兒與三十三歲的太太。半七的母親終生守寡,飽經(jīng)風(fēng)霜地獨力將兩個孩子拉拔長大。十八歲時,半七成為神田三河町捕吏吉五郎的手下,經(jīng)過四年見習(xí),后來吉五郎因霍亂過世,臨終交待半七與當(dāng)時十九歲的獨生女阿仙結(jié)婚,繼承他的家業(yè)。于是,二十二歲的半七便成為神田三河町的第二代頭子。妹妹阿粲日后成為三弦琴師傅,與母親住在神田明神下御臺所町。
任職捕吏期間,半七頭子立下不少功勛,四十五歲時,因明治維新而退休。夫妻倆膝下無人承歡,于是收了一個養(yǎng)子。阿仙過世后,半七搬到赤坂,雇了個老婢,安閑度日。年輕的岡本綺堂于偶然機(jī)會認(rèn)識了半七,時時往訪赤坂聽老人家講述過往功績,記載下來,即為《半七捕物帳》。明治三十七年(一九○四年)十月,岡本綺堂于日俄戰(zhàn)爭任隨軍記者期間,半七與世長辭,享年八十二歲。
岡本綺堂在一九三六年發(fā)表的《半七介紹狀》中如此說明:
“明治二十四年四月第二個星期天,有個年輕記者到淺草公園弁天山的‘岡田’吃中飯。賞花時期的星期天,飯館內(nèi)人滿為患,擁擠到客人的膳盤捍格互撞的地步。
“記者旁坐著一位六十左右、看上去朝氣蓬勃的老人。因客人很多,女侍雖偶爾會來照料說聲‘請等一下’,飯菜卻遲遲不上來。記者不喝酒。一旁的老人面前雖擱著小酒壺,但酒量似乎也不大,好像只是為了打發(fā)時間而舔著酒杯而已?!?/p>
這正是岡本綺堂與半七老人的邂逅之緣。此時,半七的實際年齡是六十九歲。吃過飯后,一老一少相偕到向島賞花,晚飯也一起吃了烤鰻。由于歸途同向,兩人便共乘人力車,直至半藏門才分手。過了一星期,記者帶著簡單禮品拜訪老人。那之后便時常到老人家聽他講古。
《半七介紹狀》結(jié)尾如此說:
“不過,《捕物帳》并非全部出自老人之口。其中也有從其他人那兒聽來的故事。在此我無法逐一介紹每位講述人,只能介紹半七的‘模特兒’——老人?!?/p>
《半七捕物帳》寫到第四十五篇時,綺堂突然失去興致,便停筆了。況且,大正時代正是日本大眾小說興盛時期,綺堂應(yīng)付不了眾多雜志的邀稿,就決定停止《半七捕物帳》。但一九三四年,身為半七迷的《講談俱樂部》雜志社社長命編輯頻繁往訪,說什么也要請綺堂讓“半七”復(fù)活,這才有日后的二十三篇。而最后一篇《兩個老婆》也成為岡本阿公生前最后的小說作品。
以江戶為背景的“捕物帳”是僅在日本成形發(fā)達(dá)的偵探小說形式,而“半七”正是“捕物帳”的始祖。既然背景設(shè)定在江戶時代,便無法利用汽車、電話、計算機(jī)等現(xiàn)代工具,而且當(dāng)時法醫(yī)學(xué)知識貧乏,搜查方法也很原始,全部仰賴人力、直覺或推理,逐步尋出兇手。因此,“捕物帳”也可以說是“純粹”的推理小說。又因為不靠科學(xué)搜證,也沒有刑法,事件該如何裁決全看捕吏的才干,所以比起現(xiàn)代推理小說,“捕物帳”中人情味特別濃厚。這也是“捕物帳”小說在日本始終歷久不衰的主因。
日本推理小說作家都筑道夫說過:“《半七捕物帳》是極為獨創(chuàng)、高質(zhì)量的娛樂小說,也是大眾文藝的古典之作。而且,不光是以古典作品的地位為讀者記得,至今仍活在讀者心中?!栋肫卟段飵ぁ穬?nèi)容一點都不古老,宛如今年才寫成的作品?!?/p>
同樣是日本推理小說作家,森村誠一也說:“《半七捕物帳》的特征在于抑制的筆調(diào)。既沒有《右門捕物帳》的華麗武打場面,也不像錢形平次或人形佐七那般鮮艷奪目。(中略)但通過半七的視線,江戶時代的風(fēng)物栩栩如生,讀者有如搭上時光機(jī)回到當(dāng)時,而能夠身歷其境地一句一句讀下去?!?/p>
其實,岡本阿公不只復(fù)原了江戶時代的風(fēng)物,連明治時代的景色,他也透過年輕記者“我”的眼睛,零碎地嵌入小說。例如《勘平之死》中的歲末街景:
“走在赤坂大街,只見家家戶戶門前有架子工豎立門松。糕點鋪前七八個男女,你推我擠地爭購點心。年終大減價的傳單與立式招牌、紅燈籠與紫旗幟、隱約傳來的樂隊合奏、尖細(xì)的留聲機(jī)回響……這些色彩與音樂融合一片,在臘月京城街市中醞釀出一股急促匆忙的氣氛?!?/p>
又例如《鬼師傅》中的六月冰川神社祭典習(xí)俗:
“果然如信中所說,糯米飯和燉煮等佳肴端上桌來。也有酒。我毫不客氣地又吃又喝,同半七老人聊些廟會野臺戲的八卦。雨越下越大,老管家急忙把掛在屋檐下的燈籠與花飾收進(jìn)來。町內(nèi)傳來的野臺戲伴奏聲,似乎也沉寂下來了?!?/p>
或許我們可以這樣說:《半七捕物帳》是聯(lián)結(jié)江戶東京、明治東京、現(xiàn)代東京的唯一橋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