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腰帶池(2)

春天雪融時 作者:(日)岡本綺堂


七天后的夜晚。手下松吉興沖沖地沖進(jìn)神田三河町 半七家。

“頭子,那宗腰帶池事件,已經(jīng)清楚了……近鄰的謠言不是瞎說,那個叫阿妙的女人果然有老爺養(yǎng)。對方是個退休的旗本,阿妙不時同對方幽會。那個阿母嘴很緊,我用盡方法威脅,才讓她吐實。您覺得怎樣?這消息能不能成為線索?”

“唔,光知道這點,也可以推斷出大致內(nèi)情了?!卑肫唿c點頭,“可是用恫嚇的,也不能說干得漂亮……不過,瘦子松,就你來說,有這樣的成績算很不錯了。那女人看似乖巧,卻有老爺包養(yǎng),其他應(yīng)該還有種種男女糾紛吧。接下來你打算怎么辦?”

“唉,就是不知該怎么辦,才來找頭子商量呀??偛皇悄瞧毂纠蠣敋⑺赖陌?。頭子,您認(rèn)為呢?”

“我也認(rèn)為不可能……”半七歪著頭,“不過,世間總有料想不到的事,還是不能大意。那旗本府邸叫什么來著?老爺?shù)耐庹谀睦???/p>

“大久保式部,俸祿千石,外宅聽說在雜司谷 ?!?/p>

“那我們就到雜司谷的外宅看看好了,說不準(zhǔn)可以碰上什么大線索?!?/p>

第二天清晨,半七等松吉過來后,兩人相偕出了神田。這天是三月中旬正適合賞花的朗朗晴日,信步而行的兩人額上微微滲出汗珠。來到雜司谷,尋到大久保式部的外宅,不愧是俸祿千石的旗本隱居處,宅邸相當(dāng)寬廣,門前有道小溝。

“完全是獨門獨院呢?!?/p>

松吉說得沒錯,除了另有棟宅邸正背對背外,左右都是遼闊菜田。問了一下附近人家,得知這棟外宅住著一位六十出頭的老爺,其他還有總管、年輕侍從、仆役,以及兩個下女。半七在黃色油菜花田中穿行,審視了宅邸一周。

“應(yīng)該不是宅內(nèi)人干的?!?/p>

“為什么?”

“宅子這么寬廣,而且是沒有近鄰的獨門獨院,若想干掉小老婆,可以在自宅里頭,也可以趁她歸途中動手,沒必要特意去被害者家行事。任何人都會這么想吧?”

“說得也是。那,我們這趟白來了?”松吉泄氣地說。

“雖是白走一趟,倒也無妨。好久沒到這附近來了,干脆去參拜鬼子母神 ,順便到茗荷屋吃個中飯吧。”

兩人行至菜田小徑盡頭,來到鬼子母神神社前的長街。明亮春日照射著象征此地氣氛的高大櫸樹,樹皮看上去閃閃發(fā)光。聽說天保改革以來,參拜的香客減少了,但在十月十三日日蓮上人 忌日,以及春櫻盛開的時期,還是擠滿人潮,糯米丸子茶館的團(tuán)扇啪啪扇火,聽起來忙得不可開交。芒草季節(jié) 已過,不見鷹喙尖銳的草扎貓頭鷹,草把子上取而代之的名物風(fēng)車正隨著春風(fēng)輕輕轉(zhuǎn)動。草把子上還插著麥稈做的花魁人偶,是本地又一特產(chǎn),花魁身上的紅色長袖微微飄動,紙張精工細(xì)制的白蝶也在花魁一旁翩翩飛舞,紅白交映,在暖春陽光下弄影。兩人穿過櫸樹與櫻樹林間,來到本堂。

“頭子,香客還真多啊?!?/p>

“賞花時節(jié)嘛。其中大概也有像我們這種臨時抱佛腳的吧。既然來了,就好好拜一下?!?/p>

松吉也虔誠地合掌禮拜。當(dāng)?shù)刂牧侠淼晗蚋?、蕎麥面館藪都已不見蹤影,于是兩人進(jìn)到茶館茗荷屋吃中飯。由于松吉會喝酒,半七也陪喝了一兩杯。兩人臉上微微染上紅暈,走出茶館,在門口遇見一個年約二十三四、打扮時髦的女人。那女人身邊帶著個十四五歲、看似妹妹的小姑娘。小姑娘手上提著一袋老字號桐屋的糖果,肩頭一根細(xì)竹,掛著跳住吉舞打扮的麥稈人偶。

“哎呀,這不是三河町的頭子嘛?!迸送O履_步,向半七露出親切笑容。

“你還真虔誠呀?!卑肫呶⑿︻h首,小姑娘也笑著打了招呼。

“你們也來吃中飯嗎?要是早一步,就可以讓你們斟酒了,真太可惜了呀?!卑肫哂中Φ?。

“真是可惜呀?!迸艘残?,“其實我們姐妹倆不能同時出門的,沒人看家嘛。今天實在是受人所托,不得已才來代著參拜的。一人同時祈求兩件事未免太貪心,讓人不安嘛,所以就叫妹妹來替人拜,我自己則燒自己的香,兩人可是有分派任務(wù)來著的?!?/p>

“難道是你那個生病了?”

松吉豎起大拇指 ,女人笑著聳聳肩。

“呵呵,您別說笑了,說起來也可憐唷,人家可是還沒出閣呢。托我來參拜的是我們町內(nèi)舊衣鋪的大嬸……講起來也不是什么特別有意思的事,只不過舊衣鋪女兒是我門生,所以……”

“這么說來,舊衣鋪大嬸也是很篤信的了?!卑肫唠S口接道。

“說篤信是很篤信沒錯,不過這回是因為出了點操心事。舊衣鋪的兒子打十天前就不知去向了呢。他阿母到處找人算卦,結(jié)果有的說是遭劍兇,有的說是遇水難,害大嬸更加日夜操心。剛剛也是去抽了簽,果然是兇卦……”女人擔(dān)憂地皺起細(xì)長雙眉。

女人名為登久,住在內(nèi)藤新宿 北方后巷,是教授三弦的師傅,商號是杵屋。她知道半七與松吉的職業(yè),慶幸在此地遇見兩人,便拜托他們?nèi)绻信f衣鋪兒子下落的任何線索,麻煩通知自己一聲。半七爽快地答應(yīng)下來。

“不管怎樣,大嬸實在太可憐了?!钡蔷靡荒樛榈卣f,“女兒還是個孩子,如果又失去一家頂梁柱,她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p>

“那的確很慘。大嬸兒子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聽半七如此問,登久詳細(xì)述說那兒子的身世境遇。舊衣鋪兒子名為千次郎,九歲那年春季,到市谷合羽坂下某家當(dāng)鋪當(dāng)學(xué)徒,平安無事做到滿期,又在該當(dāng)鋪做了三年薪資低廉的酬謝活 ,去年春天總算獨立,在新宿開了家小小舊衣鋪,老實地與阿母、妹妹一起干活。今年二十四歲,膚色白皙,身材矮小,外貌比實際年齡要年輕兩三歲。半七邊聽邊觀察師傅的神色,待對方全部講完,才徐徐開口。

“這么聽來,師傅,不用我說,不早日找出那個叫千次郎的兒子,不行吧?”

“是呀,早一日是一日啊。不是我嘮叨,實在是大嬸日夜都很操心呢。”登久求情似的拜托半七。她那張化著淡妝的臉明顯浮出不安的陰影。

“那,我還想再多問些事情。這樣好了,反正師傅原本就打算在這兒吃飯是吧,我們就陪你們折回去一趟。”

“這怎么好意思呢。”

“沒的事。來,我來帶路?!?/p>

半七領(lǐng)頭再跨進(jìn)茗荷屋。隨意點些酒菜,讓登久姐妹吃了飯,半七看看差不多了,便將姐妹倆帶到另一個小房間。

“不是別有目的,正是為了你剛剛說的舊衣鋪兒子的事……既然拜托我?guī)兔Γ羰遣淮蜷_天窗說亮話,那就太見外了,我也不好辦事……”

半七露出意有所指的笑容盯著登久,登久那微醺的臉益發(fā)通紅了。登久用高級手紙掩口低下頭來。

“喂,師傅,干嗎突然變拘謹(jǐn)了?從你剛剛的口吻聽來,我大致也猜得出。你是不是打算將來也端坐那舊衣鋪里,同人家兒子一起把玩尺子呀?講實在的,對方年紀(jì)輕,長相也不錯,而且老實又肯干活,這種夫婿,對你來說應(yīng)該沒什么好不滿意的吧。你說是不是?你是藝人,對方是商人,又不是想高攀府邸人家,觸犯門不當(dāng)戶不對的禁忌,沒必要顧慮隱瞞什么吧。要是時候到了,看在大家都是老交情分上,我還打算拎尾鮮魚給你當(dāng)賀禮哩。想夾雜些沾沾自喜的癡情癡話也無妨,你就萬事都老實說出來吧。我會不吭一聲仔細(xì)聽的?!?/p>

“不好意思,真對不起頭子?!?/p>

“這哪有什么對得起對不起的?誰叫你剛剛要演戲?!卑肫咭廊恍Φ?,“我問你,那個千次郎只對師傅一人死心塌地,不會是個到處拈花惹草的風(fēng)流漢吧?”

“哼,這就不知道了,”登久一臉醋意地說,“雖然我沒有確實證據(jù),但總覺得他在合羽坂當(dāng)鋪那時,好像有過什么男女因緣。因為我心里不舒服,偶爾會鬧鬧別扭發(fā)發(fā)牢騷,但他總說沒那回事,每次都裝蒜到底。”

千次郎從未在外頭過夜。除了生意上的往來,也不會在外面花天酒地。在合羽坂當(dāng)學(xué)徒那時起,便是鬼子母神的信徒,每月必會抽空去參拜個兩三次。除此以外,沒有任何可疑的跡象。但是,只有一次,他收到一封好像是女人寄來的信。登久發(fā)現(xiàn)后,千次郎馬上撕掉,所以登久也沒實際看過內(nèi)容。在那以后,登久時時觀察他的態(tài)度,總覺得千次郎不大安得下心??礃幼?,他好像對登久隱瞞著什么事。為了這問題,登久于半個月前同千次郎大吵一頓,還逼他立即正式迎娶自己。沒過幾天,千次郎便失蹤了。

“原來如此。千次郎實在太不應(yīng)該了?!卑肫哒?jīng)地點點頭,“不過,話說回來,師傅,你剛剛說大嬸日夜操心很可憐什么的,想引我上鉤是不是?真是罪不可赦啊,你給我記??!哈哈哈……”

登久滿臉通紅,像個情竇未開的小姑娘,羞得抬不起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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