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后,幕邊好像有所思慮,交叉著雙臂在桌旁走來走去,沉默不語。賴科耐不住性子,催道:“那么,這玩偶又是怎么回事?”
“玩偶……”幕邊突然回過神來,開口說道,“啊,對。道桐久一郎除了刑具,亦逐漸對一個玩偶萌生了濃厚興趣。這玩偶是他建造‘斷頭臺城’的第二個理由。”
當初,道桐久一郎似未打算只因收集刀劍和斷頭臺的緣故,建造如此一座城堡。是一個傳說中無與倫比的絕代武器——“獵頭玩偶”——侵擾了他的心神。
“俄羅斯的古老傳說里,有一個‘獵頭玩偶’的故事?!蹦贿吚m(xù)道,“我對這故事所知有限,只知道那是一個天才玩偶制作師制作的能自由活動的斬首刑具。它裝著能砍掉人頭的裝置,短短數(shù)月間就有數(shù)千人被它砍掉了腦袋。道桐久一郎得知此事,立即遠赴俄羅斯四處打聽,窮數(shù)年時間探出了‘獵頭玩偶’的下落——俄羅斯遠東某小鎮(zhèn)上的雜貨鋪里,擺著這個玩偶。于是,他為了得到它,又奔向那個小鎮(zhèn)?!?/p>
“真是鍥而不舍?!?/p>
“絕對是鍥而不舍。找到那個玩偶之后,他就滿心歡喜地把它買了回來,但回國后很快就失望了。他買回來的只是個普通玩偶。傳說里提到的驅(qū)動、砍頭之類裝置,一個都沒有?!?/p>
“果然是假的吧?”賴科笑道,“有如此多裝置的玩偶故事,從一開始就不可信。所謂傳說,歸根結(jié)底都是編的?!?/p>
“然而道桐沒有將玩偶輕易丟掉。換句話說,他是被玩偶弄得走火入魔了。他堅信那就是名副其實的‘獵頭玩偶’。沖著‘獵頭玩偶’這個活斷頭臺,他建造了這座城堡,并命名曰‘斷頭臺城’。正是從那時開始,這玩偶一點點侵蝕了道桐久一郎的神經(jīng)?!蹦贿呎f罷,再度開始沉思。
對“獵頭玩偶”不能自由活動一事,道桐一直耿耿于懷。若傳說屬實,它應(yīng)該能揮動利劍、自由自在尋覓人類頭顱才是。但不管怎樣擺弄,玩偶始終沒有動的跡象。他把這一切歸咎于歲月——歲月留住了玩偶的軀殼,卻留不住它體內(nèi)的魂魄。傳說中的記述是很明確的:“獵頭玩偶”以惡魔般的靈魂,在人間自由移動。因此,若不給這外殼重新裝進合適的靈魂,它就永遠不是真正的“獵頭玩偶”。
所以,他決定利用降靈術(shù)中的“四方角”使玩偶重拾靈魂。
“賴科,你知道‘四方角’吧?”
“房間四角分站四人,按順序做接力?城市傳說里經(jīng)常會聽到這個,跟山中小屋的內(nèi)容差不多吧?!?/p>
“對。因此,‘斷頭臺城’不僅是用來收藏斷頭臺的,更是要給‘四方角’提供一個空前完美的場所?!?/p>
“這就是建造城堡的理由?”
“嗯。‘斷頭臺城’的二樓有個環(huán)繞宅邸的回廊,連著兩個獨立的塔?;乩鹊慕Y(jié)構(gòu)很特別,因避免誤差和舞弊的發(fā)生,只能順著回廊逆時針移動,而不能順時針移動。另外,回廊的結(jié)構(gòu)對限制斜對角的移動也有特別設(shè)計。這樣,一個能進行‘四方角’的完美場所就落成了。”
“調(diào)查得挺細致嘛。”賴科佩服道,“后來,道桐久一郎進行‘四方角’了嗎?”
“好像是進行了,雖然多少有點違反規(guī)則。通常,進行‘四方角’的是四個人,但他卻故意準備了第五個人。”
“第五個?那接力不就可以自然繼續(xù)下去了?”
“這所謂的第五個人,就是‘獵頭玩偶’。道桐久一郎事先讓它跟第一棒同時站在起點,接力開始后,第一棒按通常的規(guī)則走向下一點。當最后一棒走到開始的起點后,把棒交給玩偶,讓它做第二圈循環(huán)的打頭人。若玩偶開始行動,使接力得以繼續(xù)的話,這不但證明了儀式的成功,也證明了為玩偶降靈的成功。這倒是一個相當有趣的想法?!?/p>
“那他成功了沒有呢?”
“沒有。無論反復(fù)多少次,玩偶都沒動半步。不過,玩偶的腿本就是木頭做的,又豈會走動呢?雖然道桐久一郎堅信玩偶遲早會像傳說那樣自如行走,但無論他如何嘗試,‘四方角’連一次都沒成功過。”
癡狂——如此形容那時的道桐久一郎,委實貼切至極。自那之后,他就像瘋了一樣,每天都把全副心思用到玩偶身上。而他的靈魂亦漸漸被玩偶吸干。
不久,悲劇發(fā)生了。
某日,道桐久一郎的尸體在城堡內(nèi)被發(fā)現(xiàn)了。
他的頭被齊刷刷砍了下來。然而,除了那個刀痕,既未發(fā)現(xiàn)別的傷痕,周圍亦未找到任何兇器。
“從道桐久一郎的死亡情況來看,幾乎就是完全的密室狀態(tài)。他死在會客室,但整個城堡只有一處出口。若真有殺害他的兇手,則該人不可能從別處逃脫;而若利用這唯一的出口進出的話,又肯定會被住在城堡的人發(fā)現(xiàn)?!?/p>
“密室狀態(tài)……”賴科重復(fù)道。
“據(jù)說,道桐久一郎的死亡現(xiàn)場,被從他脖頸里噴出的大量鮮血染得滿地通紅。如此狀況下,兇手不會一點血跡都沒被濺到。但城堡里居住的人卻一個也沒有被查出來?!?/p>
“換身衣服不就行了?或者披上雨衣之類,辦法有的是?!?/p>
“話倒是沒錯啦,但比起這個來,還有件更蹊蹺的事情呢,就是那個玩偶。”
“玩偶?”
“對,在道桐的尸體旁邊,還倒著一個玩偶,就是那個道桐至死都沒放棄的‘獵頭玩偶’?!?/p>
“該不會是玩偶會動了吧?”
“這個就不知道了。然而,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那個玩偶上面沒安裝任何機關(guān)。”
“除了玩偶,沒有別的解答,而玩偶又沒安裝任何機關(guān)?怪不得會拖到現(xiàn)在都沒解決……”賴科沉吟有頃,離開窗邊,回到桌旁,盯著桌上的少女玩偶,“我們暫把‘獵頭玩偶’放到一邊。你先回答我,你撿回來的這玩偶,和‘斷頭臺城’有何關(guān)系?你不會是想說它就是那個‘獵頭玩偶’吧。怎么看都不像?!?/p>
“我剛才不是說了嗎?這是從玩偶堆里撿來的。但玩偶堆和‘斷頭臺城’離得并不遠。另外,在‘斷頭臺城’除了‘獵頭玩偶’,應(yīng)該還有許多其他玩偶。這很可能就是其中一個?!?/p>
“就這些?這算什么證據(jù)。誰都可能把這玩偶扔到玩偶堆里。不,應(yīng)該說正因為是玩偶堆,人們才會把各種各樣的玩偶扔到那里才對。”
“你怎么還不明白,賴科?!蹦贿吥闷鹕倥媾嫉呐_座,把它舉過賴科的頭頂。賴科一頭霧水,盯著玩偶,須臾,才察覺到臺座后方的不起眼處,有個類似手搖曲柄的東西。
“這是……”
“是上發(fā)條的把手。這是個記錄員玩偶,是自動的,類似日本的活動玩偶。只要把它手上的鋼筆灌滿墨水,再上滿發(fā)條,它就可以自動在紙上寫字。十八世紀時就有了這種自動玩偶,有些只會寫被設(shè)定好的幾個字,有些則可以寫出被隨意指定的任何文字。這玩偶好像是近現(xiàn)代以后的作品。另外,”幕邊略略一頓,“它還被做了個小小的改造?!?/p>
“改造?”
“一部分齒輪和舊零件被換成新的了?!?/p>
“就是說,這玩偶現(xiàn)在還能動?”
“給我張紙?!蹦贿吤畹?。賴科雖有些不悅,但忍住了。他從兜里掏出記事本,撕下一頁遞去。幕邊接過紙,放到少女手邊,上滿發(fā)條。之后,隨著一陣齒輪咬合的聲音,少女緩緩動了起來。
少女先是像點煤油燈般慢慢抬起了一只手,繼而便低頭凝視著桌上的紙片。動作如此細膩,著實讓賴科訝然:“太有趣了!”
“這才剛剛開始呢?!?/p>
話音未落,便見那少女用灌滿墨水的鋼筆在紙上慢慢劃動起來,動作稍嫌笨拙,恰如一位活生生的少女,正在執(zhí)筆習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