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蓮在學(xué)期結(jié)束前借的那本《家庭養(yǎng)花12月》，過了很久都沒有還。

五月下旬的一天，她拎著一棵棕竹的幼苗出現(xiàn)在教工書庫，小心翼翼放在墻角。

?在松江中學(xué)的校園里，經(jīng)?？梢钥吹阶刂竦纳碛?，樹蔭下潮濕松軟的土壤，是適宜它們生長的溫床。陳蓮手里的那棵棕竹，顯然是剛從土里拔出來的，才長了三四片葉子，根系不是很完整，似乎受到粗暴的損傷。

這次她來還的是一本《老殘游記》。石嘉木把掃描槍對準(zhǔn)扉頁上的條形碼，發(fā)出“嘟”的一聲響，隨口問道：“那棵棕竹，你打算帶回去種嗎？”

“棕竹嗎？我以為是觀音竹?！标惿徳敬蛩阋浦苍诨ㄅ枥?，放在書桌的角上。

“棕竹和觀音竹都是棕櫚科棕竹屬的植物，樣子和習(xí)性都差不多，區(qū)別主要在葉片上。觀音竹葉子的裂片寬?短，數(shù)量也比棕竹少。”

?植物學(xué)的術(shù)語脫口而出，石嘉木擔(dān)心給對方留下賣弄的錯覺，急忙補(bǔ)充了一句：“我在大學(xué)里學(xué)的是園藝……”

陳蓮看了他一眼，并不急于去借書，“你說的裂片就是棕竹的葉子嗎？”

“也可以這么說。嚴(yán)格地講，棕竹的葉子是掌狀的，深裂成10到20片，稱為裂片。觀音竹的裂片只有5到10片?！?/p>

“是這樣啊?！?/p>

“不過那棵棕竹，大概種不活?！?/p>

“為什么？”

石嘉木猶豫了一下，實話實說：“你大概是硬拔出來的吧，土壤太干，根系受到損傷，很難成活?！?/p>

“我回去試試看，如果種不活，再向你請教。”陳蓮輕盈地轉(zhuǎn)過身。

望著她的身影消失在書架后，石嘉木的腦中只剩下一個念頭，她的漢語說得真好，吐字清晰，連平舌音卷舌音、前鼻音后鼻音都分得清清楚楚，一點都聽不出外國人的口音。

漢語畢竟不是她的母語，對陳蓮來說，她只是嫻熟地說一門外語，發(fā)音標(biāo)準(zhǔn)，缺乏感情，就像一條清澈見底的溪流，蜿蜒向東，潺潺流淌，卻沒有生命的跡象。

一個禮拜后，陳蓮來書庫借書，離開時輕描淡寫地告訴石嘉木，那棵棕竹枯死了。

讓石嘉木感到意外的是，一向冷漠的陳蓮竟然主動跟他說話，言外之意似乎是希望他能提供一些專業(yè)的幫助。

“呃……如果你不忙的話，我們?nèi)ネ谝豢米刂?，帶回去種……我的意思是，根系完整的話，比較容易成活……”石嘉木思路有些不連貫，說話都夾七夾八。

“現(xiàn)在就離開工作崗位，不會對你造成困擾吧？”

“沒關(guān)系的?！笔文净琶φ酒鹕?，手背不小心打到掃描槍，疼得倒抽一口冷氣。

二人一前一后離開圖書館，走在松江中學(xué)的校園里。春夏之交的午后，空氣里充滿了慵懶的氣息，陽光穿過枝葉的縫隙，投射在林蔭道上，石嘉木的心情漸漸變開朗，像一張揉皺的紙，浸沒在水里，每一條褶皺都平復(fù)開來。

他不再覺得，陳蓮是不可觸及的存在。

樹蔭之下，隨處可見綠油油的棕竹，三五成叢，在微風(fēng)中搖曳。石嘉木挑了一棵健壯的單株，莖稈頎長，包著褐色網(wǎng)狀纖維狀的鞘，有六七片葉子。

“這棵怎么樣？”

“太大了吧，我沒有大花盆，而且也不適合放在案頭?！?/p>

“觀音竹更秀氣一些，適合種在花盆里，棕竹要種在墻角，長到一人多高，雨打在葉子上，非常有味道。案頭清供的話，最好不要選棕竹和觀音竹，長得太快，嫌粗氣。嗯，你住的地方有院子嗎？如果是陽臺的話，那就只好換一棵小的了。”

“有一個不大的院子……好吧，就聽你的。”陳蓮并沒有堅持最初的想法。

石嘉木搓搓手，找來一根樹枝，從棕竹的周圍深深掘土，并小心避開根須。土壤松軟，表面積了一層腐爛的枯葉，一點都不費勁，幾分鐘后，他把棕竹連同一大團(tuán)土壤掘起，裝進(jìn)塑料袋里扎緊。

“棕竹不耐寒，喜歡溫暖、濕潤和半陰的環(huán)境，土壤要肥沃透氣，微酸性的沙質(zhì)土最好了，肥料的話用豆餅就行。”

“這么復(fù)雜！”陳蓮微微皺起眉頭，隨即舒展開，“這樣吧，麻煩你到我家?guī)兔ΨN一下，沙質(zhì)土和豆餅什么的，也一并拜托你了?！?/p>

“沒問題。你什么時候有空？”石嘉木喜出望外，一顆心跳得像小鹿。

“下午我有三四課，如果方便的話，就今天放學(xué)后吧?！?/p>

“沒問題！”石嘉木一口答應(yīng)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