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賽黑白,結(jié)果沒有絲毫意外,冗南贏了。桑易不聲不響地走出了畫室,此后幾天一直不見蹤影。淺襲自從回來后似乎習(xí)慣了倚在門側(cè),每天只是仰望天空,一直穿在身上的白衣黑裙已洗出了皺褶。
冗南走的那天,天空一片高遠,大麥村還沒有脫離霉?jié)竦奶鞖?。行李不多,他只簡單地裝了些東西在軍綠色的包里。村里很多人前來鼓勵,他都一一謝過。淺襲陪冗南走到站臺,沒有什么話說,對視了良久只好揮手再見。
火車一聲長鳴,女孩的身影被湮沒在熙攘的人群里,冗南心中空了一下,想起那年她離開時夕陽下的背影,一樣的單薄瘦弱,一樣的故作堅強。那年的離開是她的選擇,他沒有給她保護,也沒有給她留下的理由,只是眼睜睜地任她奔走異鄉(xiāng)。她是一個需要安全感的女孩,她是需要他的淺襲。而這次的分離是自己能夠選擇的,也許一旦離開從此的未來都會不同,可是,會發(fā)生什么呢,不知道的。但有什么比給她安全感更重要呢?閉上眼,陽光、笑容、荷花的香氣、上揚的嘴角……從小到大一幕幕溫馨快樂的回憶,每一個,每一個里都住著這個精靈一樣的女孩。沒有,沒有!他不能讓她一直以來的等候再變?yōu)橐粋€人的傷心落寞了,他這次要勇敢果斷,他要回去保護他的小襲!
又是一聲凄厲的長鳴,昭示著火車即將提速。突然一扇窗口一開縱身躍出一個身影,在地上打了幾個滾沒有了動靜。冗南仰身躺在黃土地上咧嘴一笑,小襲,我回來了。
火車搭載著那個軍綠色的書包一直向前方奔跑著,將鳴笛聲向身后的天空中拋灑。晚霞紅艷。
淺襲一個人默默地走出站臺,眼前不禁潮濕朦朧。從前的東西,大概再也找不到了吧,比賽歸來的冗南又該是什么樣子了呢,不知道,也不敢去想。只是無話不談毫無間隙的時光早已隨著年齡的增長而漸漸被瑣事所掩埋,冗南還是冗南,淺襲還是淺襲,可怎么就抓不住了呢?液體在瞳孔中變換成各種奇怪的圖形,淺襲覺得自己忍不住要放聲大哭了,她要跑開,她要逃離這里——“淺襲!”熟悉的聲音夢一樣地響起,身子顫了一下驀地回過頭去,淚水紛飛脫離眼眶。
是冗南,是冗南!
“小襲”,我愣愣地聽著他喊我的名字,看著他一身泥土穿著被磨破的衣服向我跑過來又愣愣地站在那里。他舉起雙手又低低放下,他慢慢地一步步走到我面前,他說小襲我不會表達我不知道該說什么但我知道我不能離開你不要離開你,他說和你在一起的每寸時光我都記得它們是我最幸福最珍貴的記憶,他說我知道你是一個孤單無助的孩子需要依靠而我愿意一直在你身邊保護你,他說……
那些被極力從心底搜索出來的話語和他一臉的認真激動都強烈地轟擊著我的大腦和心,我的頭漲漲的,只是愣愣地看著他,眼眶紅腫,淚水一直流呀流個不停。我的心底酸澀和幸福一起上涌,我終于無法控制號啕大哭起來,冗南的淚也掉個不停,他一把把我擁進懷里,我埋著頭捶他的肩哽咽道你怎么不早說,怎么不早說……
他微笑著將我被淚浸濕貼在臉上的劉海撩起,他被淚劃過的面容還帶著一如既往的安靜,這次還帶著從前未有的釋懷的幸福,晶瑩的眼睛很迷人。我突然掙開他的懷抱上下打量著他說,你怎么弄成這樣,跳火車了是不是,為什么要這樣做……
他狠狠地吻住了我。
“因為我愛你。我愛小襲?!?/p>
我想那刻我一定笑得比任何人都要好看。
我和冗南回去的當天晚上得知桑易死了,臥軌身亡,就是冗南本身要搭乘的那班火車從他的身體上軋了過去,我仿佛聽見了他的骨骼被軋過碎裂的聲音。那一刻我是那樣愕然、恐慌、不知所措,滿懷負疚的歉意。可是,這份負罪感不會有人來原諒了。
曾經(jīng)有一個寂靜的午后,一個叫做冗南的男孩給一個叫做淺襲的女孩畫素描頭像,他告訴她他并不是不愿意送給她她想要的色彩作品,只是所有的所有,包括師父給他單獨開畫室,包括他不以色彩作品示人都只是因為,他是色盲。
于是這個女孩為了她喜歡的男孩能夠順利地去參加比賽,為了他能夠不參加他無能為力的色彩考試,她為她做師父的父親出了抓鬮的辦法又把兩個鬮上面都寫上了“黑白”兩個大字。
誰知,誰知……
“我死的時候傷口不痛,只有心隱隱地痛,流了一地的不是血,是淚。”我夢見桑易他這樣對我說。
停留
記憶里還是幾年前一個陽光清澈的夏天,三個少年并肩坐在荷花池旁。從左向右是冗南、淺襲、桑易,從右向左是桑易、淺襲、冗南。陽光把三個人的影子拉到很長很長,就那樣互相交錯在一起,笑聲一起傳得很遠很遠,驚擾了整個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