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我多少年來所想象的那一個塔什干,我想象中的那一個塔什干哪里是這樣子呢?
然而這的確又是塔什干。
面對著這一個美麗的大城市,覺得它十分熟悉,又十分陌生,我的心情有點錯亂了。
但是,我并沒有真正錯亂,我一下子就愛上了這一個塔什干。就讓我那一些幻想隨風飄散吧!不管它是多么美麗,多么動人,還是讓它隨風飄散吧!如果飄散不完的話,就讓它隨便跟一個什么城市連接在一起吧!我還是十分熱愛我跟前的這一個塔什干。
我怎能不熱愛這一個塔什干呢?它的妙處是說不完的,用多少話也說不完,用什么話也說不完。
這里的太陽似乎特別亮,一走進這個城市,就仿佛沐浴在無邊無際的陽光中。在淡藍的天空下,房子的顏色多半是淺白的,有的稍微帶一點淡黃、淡灰,有的帶一點淺紅;大紅大綠是非常少的。大概這里下雨的時候也不太多,天永遠晴朗。這一切配合起來,就把這里的陽光襯托得更加明亮。你一走進塔什干,只需待上那么一兩個鐘頭,你就會感覺到,這里的太陽永遠是這樣亮;你會感覺到,一年四季,陽光普照;百年千年,也會是這樣。
到處都可以看到玫瑰花。但是你卻千萬不要用我們平常對于玫瑰花的概念來想象這里的玫瑰花。你應該想象:在小樹上開滿了牡丹花或芍藥花,這樣就跟這里的玫瑰花差不多了。就是這樣大的玫瑰花,一叢叢,一團團,開在鬧市中間,開在淺白色的樓房的下面,開在噴水池旁,開在幽雅的公園中,開在巨大的銅像的周圍,枝子高,花朵大,在早晨和黃昏,香氣特別濃,給這一座美麗的城市增添了芳香。
葡萄架比玫瑰花叢還要多,幾乎家家都有一架葡萄,撐在房子前面,在白色的陽光下,把濃黑的影子投在地上。葡萄的種類據(jù)說有一千多種,而且每一種都是優(yōu)良品種。我們到了塔什干,正是葡萄熟了的時候。家家門口或者小院子里,都累累垂垂地懸著一嘟嚕一嘟嚕的葡萄,黃的、紅的、紫的、綠的、長的、圓的,大大小小,不同的顏色,不同的樣子,像是一串串的各色的寶石。
說到葡萄的味道,那是無法形容的。語言文字在這里仿佛都失掉了作用。你可以拿你一生吃過的各種各樣的最甜美的水果來同它比較:你可以說它像山東肥城的蜜桃,你可以說它像江西南豐的蜜橘,你可以說它像廣東增城掛綠的荔枝,你可以說它像沙田的柚子,你可以說它像一切你曾嘗過你能夠想象到的水果——這些比擬都有道理,它的確有一點像這些東西,但是又不全像這些東西。我們用盡了我們的想象力和聯(lián)想力,歸根結底,還只有說:它什么都不像,只是像它自己。
我們一到塔什干,這種絕妙的東西就成了我們的親密朋友。我們在這里住了將近三個星期,隨時隨地都要跟它接觸,它給我們的生活增添了無窮的情趣。一日三餐的餐桌上擺的是一盤盤的葡萄,像是一盤盤紅色的、紫色的、黃色的、綠色的寶石,把餐桌襯托得美麗動人。在會場的休息室里擺的也是一盤盤的葡萄。在我們住的房間里,每天都有人把成盤的葡萄送了來,簡直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我們出席宴會,首先吃到的也就是葡萄。到集體農莊去參觀,主人從枝子上剪下來塞到我們手里的也還是葡萄。塔什干真正成了一個葡萄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