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孔寨的月夜，萬籟俱寂。趙書林裹月色走，走上大榮橋，感覺到一股灼人的氣息。他每次過這橋都有這種感覺，他不得不承認(rèn)放不下寧徙。與寧徙邂逅大榮橋后，他對這橋就有了一種特殊的感情，清晨或是傍晚散步都要來這橋上走走，她那特有的灼人氣息總是令他心熱心痛。繁星閃爍，仿佛寧徙那會說話的眼睛，又變成姑媽那冷怒的眼睛。他那心發(fā)慌發(fā)亂，腳步還是快。

他手提的燈籠的亮光為他引路。

剛才，他在書房里秉燭看書。屋門“吱呀”開了，他以為是被風(fēng)吹開的，起身去關(guān)門，大吃一驚，滿身血污的趙玉霞閃身進(jìn)屋來。趙玉霞回身關(guān)死屋門，說了此刻來的前因后果。他才知道自他兄妹倆十里長亭一別后她的種種悲慘遭遇。鼻頭發(fā)酸，淚水蒙面。聽了她的述說，他感覺到她是真心愛孫亮了。也是啊，孫亮冒死殺了安德全，救了她，他倆又有了愛子，這也是天意了?！鞍?，我那侄兒呢？”他問。趙玉霞說：“還在我娘家，沒事?！倍⒅?，“我要帶個人進(jìn)屋來，你不會反對吧？”他預(yù)感是孫亮，書生氣十足的他害怕土匪：“是，是哪個？”趙玉霞不答話，拉開門招手。滿身血污的孫亮闖進(jìn)屋來。趙玉霞關(guān)死屋門，對孫亮道：“孫亮，你雖然比我書林哥大，還是得喊表哥?！睂O亮拱手道：“表哥好?！壁w書林心慌意亂：“你，你們還沒有吃飯吧？”趙玉霞答：“我們就是來你這里討飯吃的，一會兒就走，你可千萬不能走漏風(fēng)聲！”他話音發(fā)顫：“行，灶屋里有剩飯菜，我去給你們端來?！彼藖盹埐?，為他倆斟酒。他倆狼吞虎咽吃喝。說話間，他才清楚，宣貴昌和焦達(dá)統(tǒng)領(lǐng)官兵突襲銅鼓山，土匪們損失慘重。他夫妻是拼命逃出來的。二人吃罷飯，趙書林收拾碗筷。孫亮看趙玉霞，熱眼道：“玉霞，我得對你實(shí)說，三弟維翰為掩護(hù)我而引官兵到了后山的懸崖邊，他摔下懸崖了?！壁w玉霞大驚：“真的？”“我親眼看見的?！薄熬S翰！”趙玉霞淚水下落。趙書林擔(dān)心問：“表妹，你們是在說常維翰？”趙玉霞點(diǎn)頭：“當(dāng)年，我讓他捎信給你，托你找程師爺幫他安排個差事的，他是個大好人！”趙玉霞和孫亮都不知道常維翰是寧徙的丈夫。他打問了常維翰為何去了銅鼓山之事，聽罷好是悲戚，為九死一生的常維翰依舊沒能逃脫官府的追殺而抱屈，為寧徙而悲哀。孫亮對他拱手道：“表哥，我們已酒足飯飽，得趕快離開，不能牽連你們?！壁w玉霞淚光閃閃：“表哥保重?！?/p>

送走趙玉霞、孫亮后，他胸中的血液亂撞，得盡快把這消息告訴寧徙，讓她趕緊去銅鼓山，興許常維翰還活著。

書房的蠟燭就要燃盡，他換了根蠟燭點(diǎn)燃，尋出燈籠點(diǎn)亮，關(guān)好屋門，匆匆出了書房。他夫人知道，他是時常看書到深夜甚至天明的，即便是被夫人發(fā)現(xiàn)，也顧不了那么多了，救人要緊。管家吳德貴曾對他說過，他向官府密報了常維翰返家之事，他聽后心情復(fù)雜，甚至有股莫名的期望。“無惻隱之心，非人也。”孟子這話敲他心扉，他愧顏?zhàn)x了那么多圣賢書，斥責(zé)吳德貴：“你怎么自做主張做這種小人之事！”吳德貴見主人生氣，不再言語。

他沿了瀨溪河邊的小路走，河水在月色里泛亮，仿佛寧徙撲閃的淚目。唉，一個外省來的女人，竟遭受這么多的男人也難以承受的磨難。

他驚嘆自己的速度，不到兩個時辰便坐到了寧徙家的堂屋里。寧徙一如既往地?zé)崆榻哟?，為他泡了茶水。他嚯嚯呷茶，不知如何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