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公子，你有啥子事？”寧徙坐到他對面，笑問。

“我，這……”

“你遇到啥子難事了？你說，只要我能辦的，我一定辦。”

“咳……”他長長一嘆，說了來龍去脈。

寧徙聽罷，對他千恩萬謝，叫來老憨：“老憨，我倆連夜去銅鼓山！”

“寧徙，你，還是多帶些家丁去為好。”他說。

“謝謝你，人多了目標(biāo)大，我寧徙不怕。”寧徙道。

他獨自返家時，一路悲切。

微曦初透，瀨溪河波翻浪涌，他感覺到了寧徙那翻涌的心浪。他本以為寧徙會淚雨滂沱，而他看到的卻是她那不服命運(yùn)的灼灼雙目。他走上了大榮橋，又感覺到了那灼人的氣息，看見橋?qū)γ媪质a下的姑媽，姑媽正閉目凝神練氣功，就邊走邊搖頭晃腦叨念：

“惻隱之心，仁之端也；羞惡之心，義之端也；辭讓之心，禮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

“林兒，你一夜未睡，還出來念圣賢書。”趙秀祺停止練功，盯他，“你手里咋沒有拿書？”

他拱手道：“姑媽，孩兒在背孟子的話?！毙南?，定是淑英對姑媽說了自己一夜沒有回屋。

“看你，一身的泥土?！?/p>

“孩兒也學(xué)姑媽練功，不，我是練跑步?！?/p>

“天都亮了，你咋還拿著燈籠？老實給我說，你昨晚去哪里了？”

“我，我在書房看書，出來透透氣?！?/p>

“瞎說，昨天半夜，淑英去書房給你送吃食就沒有看見你，吳德貴四處找尋也不見你。我問你，你是不是又去那個不守婦道的妖女人家了？”

他渾身冒汗。

“說！”姑媽目光犀利。

他發(fā)急，急中生智，以趙玉霞來家之事搪塞。

趙秀祺聽他說了趙玉霞的悲慘遭遇，雙目水濕：“啊，我可憐的苦命的玉霞……”

他寬慰道：“姑媽，我護(hù)送玉霞表妹走的，她沒事，我護(hù)送她平安離去后這才回來?！?/p>

趙秀祺頷首：“林兒，你做得對，千錯萬錯是我們趙家的錯，是我們對不住人家玉霞，你應(yīng)該幫她。走，林兒?！?/p>

趙書林跟了姑媽走，看見前山那白塔，心里不是味兒。姑媽領(lǐng)他去了佛堂，在祖宗的靈位前焚香跪拜。

姑媽合掌念：“祖宗保佑，保佑我林兒一生平安，保佑我媳婦平安，保佑我侄孫兒女出息發(fā)達(dá)，保佑玉霞脫險……”

姑媽祈求祖宗保佑家人和趙玉霞，卻沒有祈求祖宗保佑她自己，趙書林雙目潮潤，姑媽是這個世上最疼愛他的人。

寧徙和老憨趕到銅鼓山的后山腳下時，日到中穹，汗流浹背。山高數(shù)丈，崖壁陡立，亂石成堆。亂石堆里，依稀可辨幾具穿土匪服的血肉模糊身首異處的尸體，四周有野狼的腳印。一直沒有落淚的她這才哭出聲來。老憨仔細(xì)辨認(rèn)尸體，寬慰說：“夫人，沒見老爺?shù)倪z體?！薄暗?，但愿沒有！”寧徙毛發(fā)悚然，這些被摔得粉身碎骨的被野狼噬咬過的尸體如何能夠辨認(rèn)？與老憨一起將這些尸體就地掩埋。心想，如果長時間沒有維翰下落，就來修座墳?zāi)?。又覺不妥，維翰怎么能與土匪埋在一起啊。

她好難決斷。

“夫人，你的心已經(jīng)盡到了，老爺即便歸西也會含笑九泉的。”

“謝謝你，老憨，我們走吧?！?/p>

路過縣城時，她讓老憨先回，獨自進(jìn)了城門，她要去找焦大人，求他幫助尋找維翰。她走到縣衙門前時猶豫了，焦大人至今也不知常維翰上銅鼓山當(dāng)了土匪之事，他是最痛恨土匪的。即便是他愿意相助又如何相助？反倒會給他增加通匪的罪名，這是宣貴昌求之不得的。她轉(zhuǎn)身往回走，從好處想，維翰也許并沒有墜崖，是孫亮看錯了，或許是他抓住巖縫或是樹根逃過了一劫……她走著想著，日頭落到身后，有了涼風(fēng)，才發(fā)現(xiàn)走上了大榮橋。

“寧徙，你回來了！”趙書林站在橋上。

“是趙公子??！”寧徙心里發(fā)熱，他關(guān)鍵時刻都是向著她的。

“怎么樣？”

“尋到幾具尸體?！?/p>

趙書林關(guān)切問：“沒有常公子的吧？”

寧徙眼熱：“好像沒有?！蓖鶚蛳伦摺?/p>

趙書林跟了走：“我能幫你啥子忙不？”

“謝謝你兩次給我報信，如果你有維翰的消息，麻煩及時告訴我?！?/p>

“我會的。”

“謝謝你！”

“不謝！”

寧徙走著，回首看了眼“趙家大院”前山那白塔。趙書林發(fā)現(xiàn)，心布陰霾。寧徙道：“那白塔不錯。”趙書林就嘆氣，他是一直想拆了那引起趙常兩家糾紛的晦氣的白塔的，無奈拗不過姑媽。寧徙走著，看了看橋下那白銀石灘，白銀石灘在晚暮的天光下泛著銀輝。她又朝下看，看她當(dāng)年那青花瓷碗落水的地處，心想，這里是不錯，可又有太多的煩心事難解事。趙書林見她看白銀石灘，就想到姑媽給他講過的這白銀石灘的凄美故事，故事的主角是巧兒和趙六，他倆相愛卻被龍王的三太子所逼，雙雙跳崖，消逝在縹緲的白云里，悔悟的龍王三太子化為了這白銀石灘。哀嘆自己與寧徙的相愛吉兇難測。他這么想時，寧徙快步走下了大榮橋，趕緊跟上。二人下橋后，沿了臨河道走，他倆都忘記了時間和路程。晚霞出不來，被厚重的云層擋住。響起了雷聲，大雨傾盆而至。倆人只好躲到路邊一道狹窄的巖縫里避雨。不明夫君生死的孤獨無援的寧徙緊挨著趙書林，得到慰藉。第一次緊挨寧徙柔軟身子的趙書林看不見暴雨聽不見雷聲，只感覺著她那灼人的氣息。

“趙公子，我們常趙兩家的田地是連在一起的。”

“就是，連在一起的。”

“我們是鄉(xiāng)鄰?！?/p>

“就是，是鄉(xiāng)鄰。”

“我們不該結(jié)怨不能結(jié)怨。”

“是不該結(jié)怨不能結(jié)怨……你，不會恨我吧？”

“不會，我謝謝你，責(zé)任不在你，是我考慮不周是我有錯，惹你姑媽生氣了?！?/p>

“不是你的錯，是我姑媽太偏頗太固執(zhí)，是我太迂腐太軟弱?！?/p>

“咳，其實我們都沒有錯?！?/p>

天仿佛垮塌，大雨傾盆，電閃雷鳴。

趙書林提高聲：“聽說你家栽桑種麻了?！?/p>

寧徙也提高聲：“是的?！?/p>

“你就是有辦法?！?/p>

“我家是山地，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喬村長說，你辦了絲綢夏布坊?！?/p>

“辦了?！?/p>

“我就想不到?！?/p>

“你家水田多，旱地好，其實，其實可以辦個米面作坊，做稻谷、面粉和包谷加工?！?/p>

“這，我想想。”

夏雨來得快走得快，天全黑。

寧徙起身走，趙書林一定要送她回家：“你一個女人走夜路不方便?！睂庒愕溃骸拔矣形涔?，不怕。”趙書林還是要送，寧徙就想，常趙兩家的積怨總是可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