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車,周立奇一邊往家里走一邊琢磨著要不要對陶婕說實話。
又是汪院長的車把他送回來的。不同的是這次先送的是汪院長,之后又送韓明輝,他最后一個下車。
上次和汪院長一起吃飯喝醉酒耽誤了大事,讓陶婕罵了個狗血噴頭,這次也難保不罵他。但這次也喝了不少酒的周立奇卻沒有醉。非但沒喝醉,還異常的清醒。
說來奇怪,盡管內(nèi)心里對汪院長是一肚子的怨氣,但一到了酒桌上還是不由自主地會聽他的招呼。指哪兒打哪兒,一杯也不敢偷懶。
盡管是指哪兒打哪兒,絕對的服從命令聽指揮,但從內(nèi)心講,周立奇又是極其不情愿的。他心說,我一個醫(yī)生,憑本事吃飯,有什么必要跟著你們?nèi)嚭瓦@些不相干的事。
看著眼前的喧鬧,周立奇的心里浮出一絲悲涼。
表面上應(yīng)酬著,周立奇心底里卻已經(jīng)打定了主意。這是最后一次,下次再遇到這種事,一定找個借口回絕。他是醫(yī)生不是官油子,沒必要為這些事去浪費時間和生命。有閑空多到病房轉(zhuǎn)轉(zhuǎn),或是在家陪陪女兒都比這有意義。
樓洞里黑漆漆的,感應(yīng)燈跺了好幾腳也沒亮,正在周立奇較真接著再跺時,二樓自家的防盜門吱的一聲開了。微弱的光線照亮了腳下的樓梯,周立奇幾步奔到了屋里。
陶婕這么殷勤可不是什么好事,周立奇暗暗打定主意還是不要對她說實話為妙。
“又喝酒了?”陶婕抽著鼻子問。
“是啊,一個病人請客?!敝芰⑵娲?。
陶婕把周立奇拉到沙發(fā)上,給他端來一杯水,“這個時候,你還有心思出去喝酒?”
話雖然是用指責(zé)的口吻說出來的,但卻帶了一種小女人的抱怨與無助,與往日的陶婕不是一個風(fēng)格。再看陶婕的眼睛,竟然沒了往日的霸氣,裝滿了擔(dān)憂和顧慮。
周立奇問:“陶婕,你怎么了?”
“你說怎么了?姨夫這一走,你就不覺得閃得慌?”
陶婕的話一下又把周立奇拉到了下午檢查室的那種空洞里,心情也跟著陰郁起來。但周立奇的嘴上卻說:“我不就一個醫(yī)生嗎?沒必要想那么多,干好自己的活就行了?!?/p>
陶婕說:“你們大外科那些人我還不知道?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姨夫這一走,他們不欺負你才怪!”話鋒一轉(zhuǎn)陶婕接著說,“我是替咱們這個家擔(dān)憂,要是你連現(xiàn)在的位子也保不住,你說怎么辦?”
周立奇覺得教心理學(xué)的陶婕太過悲觀,悲觀得有些不可理喻。怎么著他也是腎外的主刀,把他的腎外主任拿掉未免太危言聳聽。
想到這,周立奇就說:“這些事你不用操心,當(dāng)個醫(yī)生沒那么多事?!?/p>
說著,周立奇就要去衛(wèi)生間洗漱。剛要起身,陶婕就又說:“立奇,我這可是為咱們琪琪著想,要是這個家就我們倆,你怎么著都行,但為了琪琪這一步你必須要走好?!?/p>
“哪一步?你都說些什么?我要刷牙睡覺!”
說著周立奇就去了衛(wèi)生間,陶婕也跟到門口:“我是說大外科主任的事,關(guān)鍵的時候,該出血了就出血,別心疼錢!”
“你說些什么?越說越下路!”說著周立奇就把沾滿牙膏的牙刷伸進嘴里,陶婕見沒了說話的機會,轉(zhuǎn)身走了。
陶婕在沙發(fā)上剛坐下,周立奇放在茶幾上的手機就響了。拿起來一看,上面顯示的竟然是“汪院長”三個字。她趕忙拿著手機跑進衛(wèi)生間,神色慌張地對周立奇比劃著。周立奇不知道是誰的電話,趕忙漱了口,拿過手機。
一看是汪院長的電話,周立奇也嚇了一跳。怕的不是汪院長,而是旁邊的陶婕。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汪院長竟然一上來就問:“周主任,到家了?”
“是的,到了?!?/p>
那邊的汪院長說:“回到家我才想起來,有件事忘了對你說,那個祖籍是咱們省,去年到我們院參觀的那個新加坡華僑捐贈顯微鏡的事兌現(xiàn)了,一共捐贈了六臺,都是上百萬的正宗德國萊卡?!?/p>
周立奇高興地說:“是嗎?太好了!我們正需要這種顯微鏡?!?/p>
想了想,周立奇又問:“汪院長,這六臺顯微鏡都是什么型號的?有我們腎外能用得上的嗎?”
汪院長說:“人家只給了提貨單,型號要咱們根據(jù)實際情況自己定?!?/p>
“太好了!”
“明天你們大外科的幾個主任找醫(yī)務(wù)部韓主任再具體商量一下,他負責(zé)這事?!?/p>
“好的,太好了?!?/p>
周立奇放了手機,陶婕就像看外星人一樣看著他。周立奇沒理會她,兀自進臥室脫衣躺下。
陶婕跟進來坐在床沿上看著周立奇:“晚上又是和那個黑心的汪道明一起吃的飯?”
露了餡,周立奇知道一頓臭罵在所難免,就閉眼等著。沒想到陶婕不但沒有罵他,而是用雙手搖晃著周立奇的肩膀說:“你行啊,這么快就接上頭了!”
睜開眼,見陶婕的眼睛里冒著興奮的光,“接什么頭?都是工作上的事,什么話一到你嘴里怎么就變了味?”
陶婕臉上的憂慮少去許多,她亢奮地說:“不管怎么說,這個汪道明你可要抓牢了,這么著吧,明天我沒課,出去轉(zhuǎn)轉(zhuǎn)看看給他買點什么,舍不得孩子打不著狼,該破費了就別心疼錢!”
“你這個彎轉(zhuǎn)得夠快的!給汪道明送禮,虧你想得出!”
陶婕說:“你以為我想給他送?還不是為了這個家?還不是為了琪琪?”
“別拿琪琪說事,這事跟琪琪有什么關(guān)系?”
陶婕步步緊逼:“怎么沒關(guān)系?能沒關(guān)系嗎?”
周立奇索性拉過毛巾被把頭蓋上,不想再和陶婕掰扯。
不想陶婕又說:“對了,琪琪臉上的那個大粉刺,用你說的那個法子,兩種藥膏一塊抹,還真是消下去不少。”
周立奇把毛巾被扯下來:“消了就好,女孩子臉上最怕留下疤?!?/p>
看著陶婕,周立奇又問:“琪琪的期中成績出來了嗎?這次考得怎么樣?”
陶婕的臉黯然下來:“還那樣,吊死鬼一個,下不來也上不去?!?/p>
“這孩子,從來都是不急不躁的,倒是心理素質(zhì)好,沉著。”
陶婕又說:“我看了,像琪琪的這種吊死鬼分數(shù)最適合出國,上完高二我們還是讓她出去吧。”
周立奇又把毛巾被蓋在頭上:“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