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險警報剛一解除,侯景自我感覺就變得相當良好。良好之余,他居然有了一個驚人的計劃:在與李、趙二將會面時,突然將其拿下,奪取西魏大軍的控制權(quán)。(侯景的想法近乎于瘋癲,恐怕是受了梁武帝“鼓勵”后的頭腦發(fā)熱。試想,宇文泰豈是好惹的?你做了他的良將,吃了他的部隊,他能跟你善罷甘休么?光是拼一個東魏就這么艱苦,再加上西魏,腹背受敵,你侯景還不死路一條?)
侯景過于低估了對手的實力,他只以為自己是狼,完全沒想到西魏大將不是綿羊,而更像是猛虎。事實上,就在侯景想要吃掉李、趙二將的同時,趙貴也提出把侯景騙到西魏的軍營來,見機行事,吃掉侯景的部隊,結(jié)果被李弼生生勸住了。(李弼可不是不齒于下三爛的招數(shù),而是見識比趙貴略為高明:吃掉侯景的部隊,并不能幫助西魏有效地占領(lǐng)河南的其他各州,反倒義務(wù)為東魏掃除了侯景這個大麻煩,得不償失;不如留著侯景繼續(xù)禍害他人來得合算。李弼也是無毒不丈夫!西魏六柱國,哪個都不是省油的燈)
兩家各打各的算盤,羊鴉仁的梁軍先頭部隊已經(jīng)到達汝水。李弼恐怕與梁軍產(chǎn)生沖突,三面受敵,就統(tǒng)兵返還長安。因為東魏軍是見著西魏軍才撤圍的,所以到此為止,西魏算是給了侯景一個面子。
李弼、趙貴的大軍前腳剛撤,王思政的荊州兵后腳就來了。侯景借口說要擴充地盤,把潁州交給了王思政,自己領(lǐng)兵退到懸瓠。侯景的想法是把西魏、梁國的軍隊都誘入境內(nèi),然后羈縻其間,尋找機會。于是他又給長安發(fā)去一封書信,二度求兵。
宇文泰正想發(fā)兵,大行臺左丞王悅進言道:“侯景之于高歡,初為同鄉(xiāng)之情,后定君臣之契。侯景位居上將,職重臺司,與高歡有如魚水。如今高歡剛死,他便起兵作亂,完全不顧君臣之道、忠義之禮。此人野心極大,既然能背叛高氏,又哪里肯盡節(jié)于朝廷?如果再增之以勢,援之以兵,不僅侯景難制,恐怕朝廷會貽笑大方啊?!?/p>
宇文泰點頭稱是,便打消了增兵的念頭,改召侯景來長安。
侯景糊弄不了宇文泰,又對著王思政的軍隊打起了主意。他主動跟駐扎在潁州的西魏將領(lǐng)套近乎,奉送錢糧;又經(jīng)常只帶幾個隨從,出入西魏軍中,大家搞得像一家人似的;暗中則刺探虛實,尋找機會下手。
然而侯景再次低估了對手,玩陰謀對于善玩陽謀的人是沒用的。王思政行事果斷,力主接納侯景的降表,但果斷不等于魯莽,力主納降,也并不等于真心相信,侯景的陰謀他已了然于胸。沒等侯景表現(xiàn)一把,王思政就秘密召見手下眾將,仔細部署,突然行動,分派各軍占領(lǐng)了潁州四周的七州、十二鎮(zhèn)。侯景害人不成反被害,十幾年的苦心經(jīng)營給宇文泰做了嫁衣裳。
侯景又羞又憤,終于跟宇文泰扯破臉,向宇文泰答復道:“我連高澄都瞧不起,又豈能與大兄弟您共事一主呢?”
最可怕的敵人是所謂的“朋友”,侯景原形畢露,宇文泰反而釋然。河南大部已歸西魏,侯景愛上哪兒搗亂就上哪兒搗亂吧,對西魏未必不是件好事。
此次西魏大得實惠,王思政實為首功。宇文泰把原先授予侯景的官職全部轉(zhuǎn)給王思政,王思政高風亮節(jié),說什么也不要,宇文泰一再派人加授,最后王思政實在拒絕不了,勉強接受了河南諸軍事一職。
宇文泰派兵進入河南的前一個月,東魏派兼散騎常侍李系出使梁國。高澄還是想與梁國維持友好狀態(tài),不僅是怕丟掉整個河南,也是擔心受到梁國與西魏的夾擊。李系的外交努力沒能成功,梁武帝面對送到口的大餐,不想再跟東魏皇帝稱兄道弟了。梁國的軍隊按計劃抵達懸瓠,與侯景會師。當然,十三州的大禮包是拿不全了,至少被宇文泰搶先咬掉了一大口。
梁武帝不給高澄面子,兩國的友好也就走到了盡頭。太清元年(公元547年)九月,老菩薩向“鮮卑小兒”下戰(zhàn)書,正式討伐東魏。
高澄深諳先禮后兵的道理,還不想放棄和平解決侯景問題。他給侯景寫信,希望侯景不要忘記當年與高歡的君臣之情,不要舍棄名節(jié)做不忠不義之徒,投靠西魏和南梁不能取信于人,終非長遠良計,末了又提到侯景留在河北的老婆孩子,暗示侯景,只要回頭,骨肉親人即可重逢;如若不然,全家都沒好下場。
按常理,話說到這份上,一般人多少要有點顧忌,但這一套對侯景無效!侯景是有豺狼的執(zhí)著和殘忍的,寧可做馳騁疆場的狼,也不做聽人使喚的狗。面對高澄的威逼利誘,他命手下謀士王偉寫信回敬。
王偉是侯景身邊的一大人才,在侯景之亂的過程中起了非常關(guān)鍵的作用。他當下洋洋灑灑,妙筆生花,大意說:
“聽說天下至貴,莫過于生;揚名立身,所求為義。英雄之士,自當舍生取義。我侯景先后效力于天柱將軍(爾朱榮)與孝莊皇帝,為國殺敵,二十年來,不避危難,才有錦衣玉食,富貴一身。如今不惜展旌旗,擂戰(zhàn)鼓,擁兵相抗,為什么呢?只因高王大權(quán)獨攬,內(nèi)外相猜,名為尊王,實為謀逆。紂有億卒,終致毀??;桀有百克,難逃滅亡。若能忠信,雖弱必強。我侯景要替天行道,率領(lǐng)南朝大軍奮勇北討,掃蕩四海,克復中原,拯救黎民。
“您的書信里說,我老婆孩子已被拘押?當年王陵歸附漢朝,母親扣為人質(zhì)也不改初衷;劉太公被項羽囚禁,漢高帝泰然自若,求分一杯羹。何況是老婆孩子,有什么大不了的?您要是覺得殺他們對您有好處,那我也阻攔不了,只不過殺了他們,徒增罪惡,得罵名的是您,與我何干?”
高澄人品雖差,卻有愛才的善名,看完信后第一反映不是生氣,更不是郁悶,而是打聽誰寫的信,得知是王偉以后,不禁感嘆:“王偉才華如此,何以我不知曉?”很有點曹操惜陳琳的味道。
既然談判勸降解決不了實質(zhì)性問題,東魏與梁侯聯(lián)軍之間,就只有兵戎相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