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饑民(4)

鹽騷 作者:譚竹


天氣炎熱,坐在竹棚的陰涼處,吹著河上刮來的風(fēng),常福生覺得很愜意。像他們這樣的下力人,能在勞累之后喝碗茶歇口氣已經(jīng)覺得很享受了。他想到阿秀和采采還沒來過重慶城呢,要是有一天能帶她們來逛逛該多好!他在這重慶來來去去,雖然從沒進(jìn)過大商店、大飯館,好歹也還是看過它的繁華熱鬧。

他靠在竹椅的椅背上睡著了。夢里他右手牽著采采,左手牽著阿秀,帶著她娘倆逛重慶城。阿秀驚嘆著看到的一切,采采高興地又蹦又跳……他給她們買了漂亮的花布做衣服,給采采買了五顏六色的糖果,還帶她們?nèi)ヂ愤叺男★埖瓿远够?,點了好多菜,有燒得油汪汪的紅燒肥腸,有大白豆燉的豬腳,皮子肥肥的糯糯的,吃起來好不過癮,還有鹽菜扣肉,那三線肉每塊都一條瘦一條肥,肉皮用醬油和白糖煎過,蒸出來皮子起皺,咬一口直冒油,滿嘴那個香呀……

對了,還有黃虎,采采和黃虎一刻也不分開,現(xiàn)在它也是家里的一員了,不能丟下它,也要帶它來開開眼,打打牙祭。給它來一碗燉排骨,又有肉又有骨頭啃,它一定撲上去吃得興高采烈……

旁人看著常福生,看到的是一個皮膚曬得黑紅油亮的男人,攤開四肢靠在椅上睡著了。他穿著件爛得跟漁網(wǎng)似的背心,那背心早已經(jīng)不是原本的白色,變得灰灰黑黑。他微微張著嘴,輕輕打著鼾,臉上帶著一絲微笑……誰也不知道,他正做著一個無比美好的美夢……

摳算盤的船又裝了貨拉回寧河鎮(zhèn),常福生仍跟船回去。他的病不僅沒減輕,還因為每天繁重的體力勞動加重了,不僅越咳越兇,還發(fā)起高燒來。同伙勸他上船躺躺,他搖搖頭說摳算盤不會準(zhǔn)許他不出力的,還是撐著拉纖唱號子。

他只覺日頭火辣辣的,曬得更加頭昏眼花,喉嚨也火辣辣地痛,聲音嘶啞了,有點唱不出來。他弓著背,努力拉著纖,只覺頭上的汗水雨點似的往下滴,有些來不及擦,淌下來進(jìn)到眼睛里,使得眼睛一陣刺痛。這一刻,他比任何時候都要深刻地體會到為什么人們叫他們水爬蟲,的確,他就是在爬,蟲子似的一曲一伸地爬著,永遠(yuǎn)也直不起腰來,在水里,在水邊,纖繩勒進(jìn)肉里,把岸邊的礁石都勒出一道道深深的溝來。

病痛和烈日使他情緒低落,勉強(qiáng)唱道:

想我們眾船工生活悲慘,

風(fēng)里來雨里去牛馬一般;

拉激流走遍了懸?guī)r陡坎,

船主打船主罵血汗吸干;

衣無領(lǐng)褲無襠難把人見,

生了病無人管死在沙灘;

船打爛葬魚腹尸體難見,

拋父母棄妻兒眼淚流干。

摳算盤一聽,站在船頭破口大罵:“你個死樣的,大中午唱這么晦氣的號子,馬上要過險灘了,你就不能唱個有點活氣的?”

常福生打起精神,唱道:

連手們,

白龍灘,不算灘,

拿起橈子展勁扳,

千萬不要打晃眼,

使力闖過這一關(guān)。

扳倒起……

號子聲剛落,常福生就一頭栽倒在地,暈了過去。大伙兒急忙把船停住,七手八腳把他抬到船上,又掐人中又灌涼水,才讓他醒了過來。一個船工說:“福生不行了,不能再拉纖,就讓他在船上歇著吧!”

摳算盤臉色鐵青,正想發(fā)作,轉(zhuǎn)念想到那次船工們在過險灘時做手腳,差點讓他一船貨翻進(jìn)水里,心想過了這個險灘再收拾你。哼,上次你吃了我的黃瓜還鼓動船工們跟我作對,這筆賬咱們還沒算呢!

沒了常福生當(dāng)號頭領(lǐng)唱號子,過險灘船工們步伐不齊,又增加了幾分危險。好在船工們都有經(jīng)驗,還是讓船順利通過了。

到了晚上,摳算盤叫了幾個船上的心腹,用船板把常福生抬下了船,扔到岸邊一塊礁石上。他望著已經(jīng)燒得迷迷糊糊的常福生說:“嘿嘿,跟我作對,沒好下場!我早就打了招呼,不能干活了別想我白養(yǎng)著!你就在這里自生自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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