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雪給塞飽了。"我情不自禁地說,忘了這話會對母親產生什么影響,因為默瑟先生的樣子在我的記憶中太清晰了。"好像被人用雪硬塞到了這兒。"我指著自己的胃和胸脯之間的位置。他的食道塞滿了雪。
"別說了,喬。"母親說。她坐在沙發(fā)上,很恐懼的樣子,驚恐地呆望著爐火。
"別說了,看來那不是誰的錯,是個意外,僅此而已。"
"是上帝的安排。"父親說。
"不是,不是上帝的錯。"母親說,"都那個時候了,默瑟先生還在外面干嗎?"
"什么時候?"父親問。
"我的意思是指那么晚了。"母親回答,"一定是很晚了。我-我一點聲音也沒聽到。"
大家沉默了一陣。昨晚,離我們睡覺的地方只有幾百英尺的山下,有個人被活生生地掩埋了。有個83歲、名叫默瑟先生的人,以前我從沒聽說過他。當人們把他挖出來時,他的食管塞滿了雪,嘴巴成了一個圓圓的"O"形。
我僵直地坐在沙發(fā)上,不禁擔心會不會有人根據(jù)線索進行推斷,心驚膽戰(zhàn)地等著聽到有人提起那本書,等著聽到有人從默瑟先生身體下面把那本書挖出來,等著警察局有人出現(xiàn)在門階上,手里拿著那本控告罪行的書。我既感到恐懼,又覺得滑稽。母親坐在椅子里,躬著身子,雙手緊扣,呆望著地板。她無意中導致了默瑟先生的死亡,那本書引發(fā)了那場雪崩,像末日的審判降臨到他還有她的頭上。
這似乎很滑稽,但我不停地發(fā)抖。
過了一會兒,父親站起身,開始在客廳和廚房里四處翻尋,看看沙發(fā)背后,撩起坐墊,查找貯藏櫥的最上層。
"我的那本書哪兒去了?"父親問,"有誰看到我的那本書?"
"我怎么知道你的書放哪兒了。"母親說。
"我昨晚就放在那兒。"父親邊說,邊指著他座椅旁的咖啡桌。
"昨晚你喝醉了。"母親說,"你可能放在別處了。"
"我就放在咖啡桌上。"父親說,"從來就放在那兒的。"
母親站起身,操起壁爐邊的那根撥火棍,朝燃燒的煤炭戳去,戳得火星飛躥。
"在這兒,"她說,"你那本可惡的書在這兒,就剩下這點兒了。昨晚我把它燒了,就像你燒靴子一樣。我聽煩了那本書,煩死了,所以把它燒了。"
"你沒燒。"父親說。
"我燒了。"母親說,"我告訴過你,我警告過你,聽你對著那本書喋喋不休,我煩死了。喬把那書拿去找法官簽字,結果惹了麻煩-"她又對著余燼猛戳一下,飛起更多的火星。
"得了,得了。"父親說,"別把你住的房子也燒了。"母親扔掉撥火棍,哭著
跑上樓去。我原以為父親肯定要在她沖進自己的臥室前吼上幾句,可他沒有。
"她把它燒了。"父親平靜地說,"她把我的書燒了。她這是干嗎呢?"
春天,當大部分雪融化的時候,我爬下山坡,沿著雪崩的路徑,就近查看它造成的毀損。同時,我也瞪大眼睛留心尋找那本書,當我在陡峭、嶙峋的山坡上緩緩移動了不到一半的路程時,我突然看見那書像鳥兒一樣棲息在一棵大云杉樹底層的樹枝當中。書是翻開的,面朝下,像是哪個讀者把它放在那兒做個標記,把它扔在了那兒。書的封面和封底被條條水漬玷污得已經(jīng)無法辨認上面的字了,可一連數(shù)月翻開的那幾頁依然字跡清晰,不過有幾行字已經(jīng)不見了。其他書頁被雪水飽浸,全粘在一起了。我不敢去翻,害怕把紙張撕壞。我小心翼翼地把兩部分分開的書頁合攏,想看看書脊是否還能把書頁粘牢。雖然書沒散,但書脊中央留下了一條深深的折痕,書已經(jīng)沒法合攏了。
我偷偷地把書帶回家,用一根緞帶照著我在費爾德中學看到的纏舊書的辦法橫七豎八地把它捆好,然后藏在屋后的棚屋里。每天,我都會溜出去查看,仿佛我在棚屋內藏了什么正在康復的逃亡病人。那本書兩個月后才全晾干。我用一把折疊式剃刀試圖把書頁分開,首先從書角開始,因為那兒比較容易下手,不過,頁角依然粘在一起。
我看著法官潦草的那行字和普勞斯杜撰的那幾句"譯文",心想:普勞斯花了多長時間才冥思苦想出應該寫什么,如果談得上了解的話,他的話有多少是出自對我父親的了解。"倘若先生與我有幸同窗,或許也會成為好友。"
"但愿誰也沒傷害。"普勞斯曾說過。
我也告訴過他"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