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碼頭(5)

夢碎之地 作者:(加)韋恩·約翰斯頓


在風聲和繩索發(fā)出的嗡嗡聲之外,我聽見冰被劈開、撞開的聲音。我聽見輪船那一頭的運煤升降機的絞盤突然啟動了。破冰的聲音,人們的吼聲,還有絞盤的聲響一連持續(xù)了好幾個小時。等船停了下來,我想打開舷窗,卻沒有勇氣。

我環(huán)顧四周所有空著的鋪位。不是所有的人都遇難了,不是每一個鋪位都代表著一個不能回家的人。究竟是哪些鋪位,很難說。有四分之三吧,是哪些我不知道,除了那個沏茶的人。

在我的內(nèi)心深處,有種我不曾知道的東西,此時釋放了出來。我的身體感到了痛楚,但我的心里卻沒有。我覺得仿佛有人就坐在旁邊,在哭泣,雖然我想安慰他,但卻無能為力。

我感覺到船駛進了無冰的水域。冰塊摩擦船體的聲音突然停止了,船體左右搖晃了一陣,穩(wěn)定后我們平穩(wěn)地朝前駛?cè)?。我站起身,使勁砸門叫人放我出去。在這片混亂之中,我好像被人遺忘了。此時我聽見奔跑的腳步聲。艙口門被拉開了,我看見了天空。

風來自北方,朝海面吹,盡管剛剛下了雪,我們依然聞得到土地的氣息。以前,我從沒航行過這么遠,遠得聞不到土地的氣息,因此也從沒像現(xiàn)在這樣重新駛回陸地的氣息當中。我們在海上逗留了6周。比卡伯特從布里斯托爾出發(fā)到博納維斯塔角所花的時間要多出一周。我不僅能聞到土地的氣息,還能在空氣中嘗到它的味道,夾在風里吹過冰面的那種銅礦石的味道。很快,我就能聞到城市的味道,看到天空中那片柴火燃燒散發(fā)出的煙霾了。從山上的那一排排建筑當中,紀念圣徒約翰的長方形教堂漸漸地變大了起來。我無法相信這城市和這冰海同屬于一個世界。前者看上去是如此的理智、可靠,在那里不僅暴行不會發(fā)生,而且還以別的什么方式制止它們在別的地方出現(xiàn)。

我抬起頭,看見信號員正站在峽口那座小山上的堡壘上揮舞著信號旗,朝阿默斯特堡燈塔上的看守人和那些領(lǐng)航艇的艇長揮舞。霧號 開始響起,直到我們靠岸,霧號響起剛幾分鐘,教堂的鐘聲便敲響了。

下午早些時候,就在我們靠岸前的幾個小時,圣約翰斯城的人們才得知我們找到了"紐芬蘭"號上失蹤的人。此時,誰也不知道到底死了多少人,只知道有些人活下來了,有些人卻沒有。還有許多謠傳:說唯有"紐芬蘭號"在暴風雪中安然無恙,從其他船上救起的人都上了這艘船。不知道自己丈夫早已罹難的女人卻在安慰那些丈夫幸免于難的女人。

我們的船降下了風帆,升起了半旗,噴著蒸汽,緩慢地駛過冰層,身后留下一條延綿數(shù)英里長的寬闊的水道。我獨自站在甲板上。頭頂上,桅桿、橫桿、索具像是搭起的一副巨型腳手架,上面站著渺小的人影,一動不動,暴露在天空之下,這暴風雪后的天空滿目灰白,將持續(xù)好幾天。像船隊出發(fā)時的那樣,他們站在橫桿上,離下面的冰層至少有100英尺,雙手抓住繩梯,梯子上還坐著另一些人,像是兒童在蕩秋千。黑煙從高聳在船中央和船尾之間的那根煙筒里冒出來。冰太厚了,凍得太硬了,船加足了馬力幾乎依舊沒動。但最終我們還是沖破了峽口附近的排冰。索具上的那些人此時通常要下來的,但此時卻仍然站在上面。

來碼頭的人要比前來參加船隊出發(fā)儀式的人多出一倍。全島的人口似乎接到了撤退的命令,都來這兒等待某條巨船的到來。有的人衣衫襤褸,從山上的排房走來,山坡很陡,即使路上沒有積雪,你也不得不一路小跑。在這樣的日子里,路很滑,你最好還是在沒膝蓋的雪中行走,不要在街道上冒險。有的人穿著考究,從山邊的房子和城中河邊的房子走來,有的圍著皮圍裙、穿著工作服從沃特大街的作坊和海港街上堆滿鱈魚的商店里走來。來的人真多,有的人只能擠進"羊腸小巷",就是從沃特大街一直通往船塢的那些小街道。有的人站在房頂上,平臺上,三五成群地把頭伸出窗戶外。

我們??康牟次皇穷I(lǐng)航的艇長在聽說我們即將返航之后事先空出來的。因為這場暴風雪,就連有遮有欄的海港也差不多被冰給堵塞了,不過,從峽口到船塢,人們開辟了一條通道。

一開始,人群靜得可怕,但很快便響起了一陣亂哄哄的詢問,核實消息,嘀咕傳言和猜測。我沒有看見一個我認識的人,不過后來我發(fā)現(xiàn)了前來迎接我的人-我的家人、報紙的發(fā)行人,還有菲爾丁。得知我是不許下船的,這才讓我母親強撐過了這場暴風雪。

跳板放下來后,警察為一群頭戴圓頂硬禮帽、身穿厚大衣、蓄著濃密八字胡的公司頭目讓出一條道。"紐芬蘭"號就是這家公司的船。首先,受傷的人被抬了下來。兩位捕獵者用擔架抬著一個雙手捆滿了繃帶、臉上被凍起水泡的人走下跳板。那人小心翼翼地把雙手放在胸前,呆滯地盯著人群,好像視而不見,被兩個捕獵者抬著穿過人群朝印有紅十字的棚車走去。許多人全身捆滿繃帶,活像木乃伊,被人用擔架抬下船。有幾個人受到喜極而泣的親人的歡迎,但多數(shù)下船的人因為不是圣約翰斯城的居民,人們只是呆呆地望著他們。有兩個捕獵者冒冒失失把蓋在船艙上的防水油布卷起來,只有在這個時候,站在人群前面的那些人才看見了船公司下令不許任何人看到的東西。

"天哪,把油布蓋上。"韋斯特伯里·基恩船長吼道。那兩個人慌忙把卷起的油布打開,蓋在原處。"里面是什么?"人們在問。有個男子在自己的胸前畫了個十字,站在船塢邊緣的男男女女紛紛跪下雙膝,胳膊靠在碼頭周圍的橫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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