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國良伢去了沒有??？”

陳寡婦說：“后來的事，我也不知道了?！?/p>

王阿姆說：“我聽說國良伢這個愣頭青連美鳳頭的手都沒碰到?！?/p>

陳寡婦笑了笑說：“這事我早就知道了?！?/p>

這時，王阿姆的老婆婆開始罵人了：“淘個米，半天都不回來，做什么事都懶拖懶拖的，分明是想把我餓死嘛?！?/p>

王阿姆輕聲地罵了一句：“老不死的東西?！蓖醢⒛纷吡酥螅惞褘D又捶起了衣裳。沒有人聽她說話，她干起活來都沒有力氣了。

小油條以前洗臉只是隨便抹一下，有些地方都沒有打濕，而今天卻抹了一遍又一遍，像是上面沾了狗屎似的。小油條問：“美鳳頭為什么要跑呢？”陳寡婦說：“這不是細佬家管的事，說了你也不懂?！毙∮蜅l生氣了，罵了一句“老不死的東西”便跑了。陳寡婦來勁了，把手叉在腰上，嘴里罵了起來，罵聲像小鞭炮一樣密密麻麻。小油條則不停地罵著“老不死，老不死”，罵完了嘿嘿地笑了起來。

已經是做午飯的時候了，王阿姆看到有人家的煙囪里開始冒煙了，便也準備做午餐。她想著陳寡婦的話，感覺特別好奇，便決定去李國良家看看。

她沒有取下鐵灰色的圍腰巾，端了一個小碗，就來到了李國良家。國良姆媽正在做飯，稻草有些潮，國良大大用一只竹筒朝灶膛里吹氣，煙散開來，把他的眼淚都給嗆了出來。王阿姆咳嗽起來，她說：“老阿嫂啊……我家的醬油……用完了，跟你家……借點……醬油?！眹嫉哪穻屨f：“你自己……倒吧，我們家……也不多了?！蓖醢⒛返沽酸u油，并沒有馬上回家。她問國良姆媽：“新娘子呢？”國良姆媽臉上一陣慘白。這時，在灶膛里燒火的國良大大站起來說：“還沒起床呢?！眹寄穻尳┯驳匦α诵?。王阿姆搖了搖頭說：“都什么時候了，還不起床，要叫國良多說她幾句，剛進門就這樣，以后的日子可怎么過呀?！眹嫉哪穻屨f：“也許是昨天晚上累了吧?！痹捳f到這個分上，王阿姆心里全明白了。她心想，好戲還在后面呢，這李家從此就不得安寧了。

從白茫村走到角落頭也就是三個小時的路程，余美鳳怕李國良追來，她走的是小路，繞了一個大圈，回到角落頭，天已經亮透了。她的鞋被露水打濕了，腳趾潔白而冰涼，腳背被鋸齒狀的草葉劃了幾條口子?；氐郊?，先看到了自己的姆媽，她正在煮早飯。余美鳳喊了聲：“姆媽。”她姆媽看到女兒回來了，高興得不得了，趕緊打了兩個雞蛋在鍋里。她忘記問她為什么回家了。她大大剛從糞缸上回來，一邊走，一邊束著褲腰帶，看到余美鳳，起初很高興，轉念一想，知道事情不對，他的臉一下子陰沉了下來。

“你怎么回來了？”他質問道。

“我想回來就回來了唄?！庇嗝励P輕描淡寫地說。

“國良伢呢？”

余美鳳不說話。

“你們吵架了？”

余美鳳說：“沒有。”

“那你回來干什么？”

余美鳳沒有說話。

“你是偷偷跑回來的？”

余美鳳說：“我又不是沒跟他們說?！?/p>

“你還嘴硬?！?/p>

余美鳳不說話，她站起來，準備回自己的房間睡覺。

他突然一拍桌子說：“你，你給我滾回去?！?/p>

她姆媽說：“老頭子，你這是干什么，大清早的，發(fā)什么火？”

“你懂個屁?！?/p>

余美鳳蹲在地上哭了起來。

他大大見她沒有走的意思，從門背后找了根扁擔，就朝余美鳳掄過來，她姆媽一擋，正好打在額頭上，血噴了出來。

余美鳳扶著她姆媽。她姆媽說：“美鳳頭，你怎么這么不懂事啊?！?/p>

余美鳳不哭了，她說：“我馬上回去?！?/p>

她姆媽說：“吃了飯再走嘛。”

他大大一聲不吭地從廚房里出來，撕下一塊火柴皮，貼在她姆媽的額頭上，血慢慢止住了。

過了沒多久，李國良就來了。這時，屋子里的動亂已經過去了。余美鳳在睡覺。她哥哥和嫂嫂早下地干活了。她姆媽去割肉了。她大大則坐在院子里的葡萄藤下抽煙。見到余美鳳的大大，他恭恭敬敬地喊了聲 “大大”，并遞了支煙給他。她大大說：“國良啊，你是來接美鳳的吧？”李國良“嗯”了一聲。她大大說：“她這會在睡覺，中午吃過飯，你們再回去。”李國良又“嗯”了一聲。她大大說：“我這個女兒，愛使性子，你要讓著她一點?！崩顕加帧班拧绷艘宦?。他說：“我妹妹呢？”她大大說：“他跟國忠下地干活去了，要到吃飯才回來?！彼蟠笥终f：“國良啊，你要答應我一件事。”李國良說：“大大，你說吧?！彼蟠笳f：“不管美鳳怎么不對，你都不能打她啊，她脾氣不好，如果你打了她，她什么事情都會做得出來的?！崩顕颊f：“大大，這個你放心?！彼蟠笳f：“你忠厚老實，把美鳳交給你，我是放心的?！彼酒饋恚乱淮咸?，遞給李國良。葡萄很酸，放進嘴里的時候，他濃密的眉毛皺成了一團，咽下去的時候，感覺連自己的牙齒也一起咽進了肚子，但他還是將它吃完了。

那天，余美鳳在娘家磨磨蹭蹭的，吃過午飯，她姆媽又留他們吃點心，回到白茫圩的時候，天已經黑了。進門的時候，余美鳳突然停住不走了。李國良說：“怎么了？”余美鳳說：“你把后門打開，我不想走前門?！崩顕贾烙嗝励P不想看到他姆媽。余美鳳和她婆婆的積怨就是從那天開始的。余美鳳知道結婚的頭天晚上，婆婆一直在房門外偷聽，她那天有點感冒，忍不住打了個噴嚏。李國良幾次想爬上來，都被她踹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