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葉扁舟,踽踽獨行:蔣捷
身為宋末四大家之一的他寫到:"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乘船漂泊在旅途中的倦游歸思之情在詞中顯露無遺,透過書卷可以想象,千年前,在江中一葉翩翩小舟中,一名男子神色蕭索,獨坐船艙之中,看著江面江水流動,宛如時光一般。他剛想伸手去抓住,卻不由得隨小舟前行,手中只有倏忽間留下的幾顆水滴。
他叫蔣捷,號竹山,是江南一地的望族后人,在南宋末期考取了進士??上?,還未及被授予官職,風雨飄搖中的南宋便消亡了。
而蔣捷也就此隱居進了太湖竹山,不再出仕,抱節(jié)以終。
人生長路,很多事總是由不得我們的選擇。世事無常且無情,漫漫長路,只能且行且珍重。
蔣捷的選擇注定了這一生都是要漂泊的,他就像永不停歇的飛鳥,盤旋在天地之間,或許只有當他最后真的倦怠時,才能停在枝頭。
身后千山萬水的長路,他只能一人獨行。因為他的心中有亡國之痛,這痛難以消除,只有靠自己來痊愈。
白鷗問我泊孤舟,是身留,是心留?心若留時,何事鎖眉頭?風拍小簾燈暈舞,對閑影,冷清清,憶舊游。
舊游舊游今在否?花外樓,柳下舟。夢也夢也,夢不到,寒水空流。漠漠黃云,濕透木綿裘。都道無人愁似我,今夜雪,有梅花,似我愁。
這首詞名為《梅花引》,是在南宋滅亡蔣捷歸隱后所作。當時恰值寒冬,他乘船在外,忽逢大雪,江面被冰雪阻擋,只得將小舟停于荒野之上,等風雪稍小后再啟程上路。
然而旅程漫漫,實在是寂寞難耐,枯坐在船艙中的蔣捷放眼望去,四周一片白茫境地,懷舊之情油然而生,便寫下這首《梅花引》。
雖然正逢風雪當頭,但他開篇并不寫風雪,而是以虛寫實,用白鷗發(fā)問引出自己去留不得的尷尬心情。"是身留,是心留?"詞人嘴角掛著自嘲的笑容,其實身留又如何,心留又何妨?在風雪阻斷的激流之中,看著天空一片白茫茫,那時才感覺這個天地是真的干凈了些。
整首詞看來的確如此,雖然看起來似乎在為去留而煩惱,其實卻是圍繞著"心若留時,何事鎖眉頭?"這句而展開。不禁令人贊嘆,蔣捷作詞實在用心良苦。
詞的上闋在疑惑是去還是留的問題,但縱觀全詞,通篇都在圍繞一個"愁"字。
實際上,蔣捷并不是在這片江水之上,難以決定自己的去留,而是在當時所處的整個時代洪流中,難以找尋到自己的方向。
在張愛玲的小說《半生緣》中,曼楨在遭逢世事變故后重逢世鈞,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興奮與欣喜,而是滿面惶恐,對這個她曾經深愛的男子低語:"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蔣捷的不安就如曼楨一般。
蔣捷獨坐在風雪交加的湖面上,與他相伴的只有一葉扁舟。"夢不到,寒水空流",那過去的一切就像身下悠悠而盡的江水,是他拼盡全力也無法抓住的往事。這是他心中所悲苦的事情。從早年考取功名可以看出,他的內心是希望進入仕途的,只是命運弄人,因為愛國的氣節(jié),他才選擇隱于太湖。
詞末,他提到了"今夜雪,有梅花,似我愁。"眾所周知,蔣捷是愛梅之人。因為梅花高潔,開在蒼茫的冬季,傲然獨立于大風大雪中,正是蔣捷情操的依托與象征。梅花的傲雪迎風,不也正是他寂寞生活中深深的愁苦嗎?一首《梅花引》道出了梅花的清妍之美,同時也說出了蔣捷自己的心境。
世事蒼茫,宛轉逆折,說什么在劫難逃,宿命所歸都是無用的。只消在這安靜的雪天里聆聽寂寞的聲音,就已足夠。
梅花開落,繁華多少事,又凋零多少心。
流年似水,當年金榜題名的情景似乎還近在咫尺,物是人非,今朝卻已是咫尺天涯。
內心的隱痛和消沉終于還是不足為外人道之的。
楓林紅透晚煙青,客思滿鷗汀。 二十年來,無家種竹,猶借竹為名。
春風未了秋風到,老去萬緣輕。只把平生,閑吟閑詠,譜作棹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