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觀的人越來越多，蘇南的成年男性在夏日大都裸露著上身，皮膚曬得黑黑的，且滿臉污垢，雙手老繭又厚又重，頭發(fā)剃得短短的，有的干脆剃了個光浪頭，若披上袈裟則是地道的和尚，可惜他們沒袈裟，只有煙棒，竹制的，外帶一個煙袋一個竹筒，竹筒里面放上點煙的紙冊，掛在褲腰旁。頭上的笠帽俗稱蔞箍頭，遮蔽著視線，他們取下后“咔嚓咔嚓”地當扇子扇著。盡管太陽剛出，氣溫并不高，但他們覺得悶熱，不斷扇著，隨意地看著、讀著、聽著，有一種少見的愉悅感。

陸容穿著短袖條紋的襯衫，下著灰色土布長褲，長褲的褲管很大，走起路來嚓嚓有聲。她腳著草鞋，頭戴草帽，從著裝上看似乎有一點兒不協(xié)調。頭上的草帽和腳上的草鞋是地道的農(nóng)民飾品。而她的臉，她的神情，尤其是那眼神，顯示出一種高雅的氣息，臉上黝黑的膚色，尤其那光亮的額面，顯示著戰(zhàn)火洗禮后特有的神韻。這種不協(xié)調只有她自己清楚，自己出生于知識分子的家庭，受過良好的教育，投身于抗戰(zhàn)，知識女性的那份柔美還沒有和一個鋼鐵女戰(zhàn)士完全畫上等號，這不像李堅真大姐，人家一看便知是一個久經(jīng)沙場的鐵血女士。

史毅則不然，她穿著軍裝，顯示著一股戰(zhàn)斗豪情，挺拔的線條，尤其是干凈利索的綁腿，你能品味出軍人特有的剛健來。不過她那秀氣的臉龐，水汪汪的眼睛，燦爛的笑容，仍不時地放射出女性的嫵媚來。

史毅見許多人圍攏上來，便拿起帶來的竹棒，點著上面的文章，讀講起來。

那小竹子有好幾根，都是從塘馬村南的楓樹埂上割來的，那楓樹埂在混蓮塘南岸，上面遍植楓樹、竹子。楓樹自不必說，秋天紅似二月花，單是那竹子就與眾不同，全為實竹，根根挺拔，割下來可做弓箭，也可做教棒，隔一段刮一層皮，或隔一段刮一層皮后涂上色彩，便出奇的好看。史毅、陸容她們?yōu)榱吮阌谛麄?，尤其為了便于在黑板上教?zhàn)士們識字，做了許多這樣的教棒。

這帆布墻報經(jīng)常作流動的宣傳，宣傳時則張開，不用時便卷起，墻報內容經(jīng)常變動，布局也經(jīng)常發(fā)生變化，創(chuàng)新則是主要的。

墻報像張開的幾張報刊，分割成幾個方塊，上面加了一行橫幅，上書“新四軍十六旅墻報”，置在各個方塊的上面。

史毅用小教棒指著最左邊的，也就是第一版面的那塊墻報說道：“這是我們六師參謀長、十六旅旅長羅忠毅的文章，題目是《 反對分裂，堅持抗戰(zhàn) 》……”

史毅在四月份的方橋鎮(zhèn)曾和潘吟秋一道進行過政治宣傳，她十分清楚群眾的心理。先前的江南指揮部離這兒只有十幾里地，新四軍的影響力非常大，這兒是典型的老區(qū)，現(xiàn)在群眾紛紛聽講，人頭簇擁，不由得使她想起了那難忘的三月八日。在宜興方橋中學的操場上，人山人海，群眾聽著張真同志作婦女解放、擁軍抗戰(zhàn)的宣講……眼前這景象猶如不久前的方橋三八之夜呀！

再過去是一排墻報，也是用同樣的方法系著，不同的是系在三棵香椿樹上，所以墻報的帆布沒有鼓起。圍觀的人更多，那全是一幅幅動態(tài)畫面，陸容像史毅一樣用教棒指點著，解釋著。

這七月份天氣，本十分炎熱，但時值黃梅季節(jié)，連續(xù)幾天的暴雨，氣候顯得十分陰涼。天上布滿了厚厚的烏云，不再見那刺得睜不開眼的陽光，灑滿大地的是灰暗的全光。這倒和古老的后周小鎮(zhèn)的青色的石橋、灰色的石板路、黑色的瓦片、斑駁的墻面、灰黑色的木板，形成了一個水墨色的和諧整體，倒顯出江南輕靈、淺灰、飄逸、多夢的靈性來。墻一角，文清和王萍在登臺演出宣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