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月餅這東西是誰發(fā)明的，反正最開始的時候沒吃出它的好來。那是因為當(dāng)時它的皮太硬了，怎么也咬不動。記得報紙上有一幅漫畫，說月餅的事兒。畫著一個老饕，拿一塊月餅無從下口，最后急了，撿一板磚砸月餅，結(jié)果磚碎了，月餅還是沒砸開。

伴隨著社會的進步，月餅的皮越來越軟了。有一年中秋，我們同學(xué)搞活動，竟然買了一塊巨大的月餅，大概有現(xiàn)在的標(biāo)準(zhǔn)奶油蛋糕那么大，大家那個興奮啊，好像那一晚上就為了吃它而來?？墒牵f句實話，還是不好吃，里邊的餡太甜了，掰下一小塊嘗嘗，就頂了。印象里，酒喝了不少，那塊月餅吃了一半還不到。大家感嘆，哎呀，糧食啊，卻沒人再動手。

再后來，薄皮大餡葷素搭配的廣式月餅隆重出現(xiàn)在北京市場上，吃了才知道，這才是真正的月餅。我在這種月餅中吃出過蛋黃、火腿、蓮蓉等等物什，給人印象最深的，就是油多。那油從月餅里滲出來，手捏上去還有點滑，透著生活是那么寬裕。還有一點，廣式月餅包裝上的廣告語言簡意賅，比如寫著“純正蓮蓉月”，那個“餅”字，卻是無論如何不肯加上的。后來想想，也說得通。月餅不就象征月亮嗎？語言這東西，也就這么回事。有包裝，總比放在柜臺里、混同于普通點心的北方月餅和蘇浙月餅要強吧。

大約是1994年吧，那年中秋節(jié)的下午，我還在單位上班，突然接到電話，是個唱片公司的女孩，說是有急事，讓我立刻到樓下馬路邊來一趟。我滿懷好奇地下樓，遠遠看見她騎著個自行車過來，把一個大紙袋子塞到我手里，說：“中秋快樂。”我以前沒受過這待遇，當(dāng)時心里一酸，激動得眼睛都濕潤了。抱著大袋子上樓，和同事分里面的月餅，一邊嚼著，一邊在嘴里喃喃地說：“瞧人家這細致，瞧人家這公關(guān)。”

拿月餅搞公關(guān)很快就普及了，過中秋的時候，單位也總發(fā)月餅。月餅一下子成了最時髦的東西，直到那一年東窗事發(fā)，電視里報道有人拿隔年的舊餡做月餅，好像還是個名牌。

不過這并沒有打擊月餅的升級換代。月餅這玩意，越做越張狂了。比如有一次我就在超市里看見標(biāo)價好幾千塊的月餅，盒子里還放了瓶洋酒，還有一套金碧輝煌的酒具。真是開眼了。聽說過“餃子就酒”的，還真沒聽說過“月餅就酒”。

我認(rèn)識一個小妹，人家是五星級酒店做宴會銷售的，可每年一過五月末，就張羅著賣月餅。酒店自產(chǎn)月餅，動員全體員工銷售，每人還有定額，每年的銷售任務(wù)，好像有好幾千萬。掐算一下這數(shù)字挺嚇人的，平均到每個人頭上得上千盒。有時候想，賣這東西比賣書賣雜志掙錢多多了啊。于是，整個酒店展開勞動競賽，滿城奔波不辭勞苦。頂著大太陽，白領(lǐng)小妹手提樣品，出入于各個豪華寫字樓中。幾個月下來，人累瘦了，語速卻是明顯加快。

月餅本來就是個吃食，大家誰都沒覺得它有多么多么好吃，我就從來沒有像惦念肘子一樣惦念過月餅。它的象征意義遠遠大于食用的意義?？墒乾F(xiàn)在，似乎全體人民都被這月餅架起來了。人就怕被架起來，比如說你家是五好夫妻，結(jié)果和老婆慪氣的時候就真得注意形象；比如說你是勞動模范，那還真不好意思小病小災(zāi)就請假。比如說中秋節(jié)必須送月餅，那還真就得送，送了人家嫌煩，不送人家嫌棄。沒人逼著誰和月餅較勁，可大家這勁還就真較上了。

上次過中秋，據(jù)說人們的月餅送得多，把北京市的快遞公司都給送癱瘓了。我就在中秋節(jié)后，還陸續(xù)收到若干盒月餅，那是快遞公司實在周轉(zhuǎn)不開，才送晚了的。遲到的歡樂也是歡樂，這畢竟說明還有人惦記我。但月餅是徹底砸手里了。怎么辦呢？我想出了方法是，每天把它當(dāng)早點——不就是不吃油餅了嗎？醫(yī)生早就告誡我說不讓吃油餅了。這一吃，就吃到年底，春節(jié)就快到了。我吃最后一塊月餅的時候想，歲月如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