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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guān)外 第三章(4)

關(guān)外 作者:年志勇


這種方壟很寬很闊,相當于正常的三四條壟臺。節(jié)氣正好,女人屁顛顛地跟在男人后面,踏著寬大的方壟,向土坑里播種大豆、高粱種子,扭著不甚靈便的小腳,一蹚蓋上泥土,然后再踩上一腳。

趙東家說:“坡崗地也不賴,是種糜子、谷子的好地方哇?!?/p>

坡地上生長著楸樹、椴樹、松樹,還有柞樹和白樺,緩坡地帶是榛子棵、野葡萄和各類灌木組成的闊葉叢林。濃煙滾滾,烈焰騰空,獐狍野鹿四散逃命,野雞、沙斑雞和叫不上名字的鳥兒撲棱棱地飛走,螞蚱被驚得一群一群地飛起來,像褐綠的雨點,冰涼地濺在臉上手臂上。

歇息的時候,人們就去逮哈什螞,一種黑背紅肚皮的林蛙,用苕條穿成一大串兒,燒著吃煮著吃。開荒占草的人們獲得了大自然豐厚的饋贈,后來常用“棒打獐子瓢舀魚,野雞飛到飯鍋里”來回味那份神奇。

青紗帳遮天蔽日,不知趣的蠓蟲圍過來嗡嗡不休,遠遠聽見有人瞎哼亂唱,隱約還有女人和狗的聲音。黑鈣土洋溢著懷孕的聲音,無論走到哪兒,都聽得到泥土的心跳,高粱棵和大豆秧激動得發(fā)抖,濃綠的葉片上滾動著欣喜的淚珠。雨后的夜晚,走過田間地頭,會聽見高粱苞米嘎巴嘎巴的拔節(jié)聲。趙東家喜在心頭,慨嘆:“插根筷子也發(fā)芽?。 ?/p>

穿過茂盛的青紗帳,柳津河是一條剛剛告別小溪的河流,牟先生說這是東遼河的上流,沒準還是個源頭呢。牟先生言詞鑿鑿:“反正流到大遼河里去!一直流到渤海里去!”

趙前感覺老婆身上也有條河流,那是他生命里另一種源頭。翠兒的肚子如膏腴流油的黑土地,一天天地膨脹。趙前一遍遍撫摩光潔的胴體,仿佛行走在壟臺之上。他是勤奮的,在黑土地和白肚皮之間耕耘,信心十足,滿懷期待。翠兒枕著丈夫的心跳,傾聽那穩(wěn)健的呼吸,唯如此才能安然而眠。而男人卻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入睡,他像熊熊的篝火,即使長夜也不能使之冷卻。

翠兒擔(dān)心男人的身體,就說:“心急吃不得熱豆腐,急啥?”

“屁話!不急行嗎?俺做夢都在盼啊,巴望著荒草甸子快點變成熟地。居家過日子,要是沒個盼頭,還混個啥勁兒?”女人本來好心好意,但丈夫聽了卻不舒服,冷下臉來。趙前的霸道與日俱增,閨女趙玫瑰見了爹膽戰(zhàn)心驚,從不敢在他面前哭鬧。

大黃狗死了,它的主人也日見衰老,老金常坐在門前的石墩上出神,一如既往地想兒子。

吃飯時,女人和孩子是不能上桌的,要等到男人吃完以后才可動筷,這是規(guī)矩。每餐,趙前都客客氣氣地給岳父斟上燙好的燒酒,而后默然對酌。老金一如既往地瞇縫著眼睛,呼吸顯得十分困難。隔段時間,趙前就去大疙瘩抓藥。他不喜歡張先生的高傲,但不得不帶岳父登了一回門。來來往往間,趙前就和張先生熟絡(luò)起來。最初進城找剛八門瞧病,是有病亂投醫(yī)。算卦的就是算卦的,何況剛八門下的藥方不怎么地道。

中藥慢火煎熬,屋里屋外都是苦澀的草藥味道。岳母不糊涂,對女兒女婿說:“老頭子要完了?!?/p>

趙前不再吸辛辣的蛤蟆頭旱煙了,而是叼起了水煙袋。關(guān)里家還是沒有動靜,趙前心里牽掛,惦記著給哥嫂去封信。他找牟先生說:“別之乎者也的,寫出俺的心里話就成?!?/p>

牟先生洋洋灑灑寫了許多,小心翼翼地吹干墨跡,套了封皮。信里面描述了八年來的情形,日子過得挺好的,有房子有地有車有馬,希望哥嫂來安頓生活,還特意寫明他家住在老虎窩的南開荒占草:早年俗語,指開墾圈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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