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早了，說不定貓和狗都已經(jīng)躥到阿春的床上，同她一塊兒在睡覺。站在房子的前面，是看不到阿春的臥室的窗戶的，她臥室的窗戶朝向大海，朝著房子的后院。

他推開旁門走進(jìn)后院，想看看從她臥室的窗戶縫里，是否有光亮透出，他知道她有晚上閱讀的習(xí)慣。天盡管很黑，仍能分辨出自己熟知的方位。他往前走了幾步，忽然渾身上下打起了寒戰(zhàn)。因為他的腿感覺到了草坪上的草，已經(jīng)長荒了，借著一點月光，他瞟了一眼游泳池，池面上漂滿了落葉和碎物。他慌了，他快速跑回前門，按了幾下電鈴，不見動靜，他掄開了胳膊，攥緊拳頭使勁地砸著?！鞍⒋海⒋?！”他紅著眼睛，撕破了嗓子，拼命地叫著：“阿春，你在哪呀兒？是我回來啦。你倒是給我開門哪?！彼髦@樣叫是徒勞的。因為他看到了在門與門框之間，貼著一張花旗銀行的封條，封條上明顯地寫著BANKRUPTCY的字樣(房主破產(chǎn)，此房銀行拍賣)。

王起明的如意算盤打錯了，被這突如其來的事件打得沒了頭緒，他得重新制定接待考察團(tuán)的計劃，他得重新安排他們考察的日程。下了飛機(jī)先接到家里休息休息，喝點上等的好茶，晚上陪他們再看看三個X的電影，第二天一早趕往大西洋賭城。這頭一天的計劃就得重定。其實，定考察團(tuán)的行程計劃，也不是什么太難的事。什么他媽的考察，不就是把吃喝玩樂給安排到位嗎。這種事是難不倒他的，在美國吃喝玩樂，他倒算得上是個行家里手。大不了把日程表定得緊緊的，讓他們看夠，玩兒夠，賭夠不就得了嗎。如果要提出非到家里坐坐，就說家里沒什么好玩兒的，哪兒都一樣，瞎耽誤那工夫不劃算?？傊?，得把到家做客的要求給搪塞過去。至于要表現(xiàn)一下自己的實力，以后再說。

王起明是不敢擅自把門上的封條撕掉，獨自闖入阿春的房子住進(jìn)去的，他知道美國法律的厲害，如果被警察抓了去，蹲幾天班房，耽誤了接待考察團(tuán)，事就大了。那他在北京的一切努力和謀略，就會前功盡棄，付之東流。他自認(rèn)為他沒那么傻。

他租了輛加長林肯新款汽車。他想，等他們到了機(jī)場，就開著這車去接他們，就說這車是自己的。因為在美國租的車和買的車沒什么區(qū)別，車?yán)镘囃舛疾粫凶廛嚬镜臉?biāo)記。這不會露出任何馬腳，這幫土老帽兒根本不會有所察覺?，F(xiàn)在他們看一個人的實力大小，不就是看開什么樣的汽車嗎，好像開什么級別的汽車，才是衡量人貧富的最重要準(zhǔn)則。

他開著這輛林肯，找了家汽車旅館就走了進(jìn)去。他來到柜臺前跟他們要了本“Yellow Pages”（公共電話簿）就進(jìn)了房間，關(guān)上了門就開始稀里嘩啦地翻開了那厚厚的大本子。他算了算日子，離考察團(tuán)到達(dá)紐約還有幾天，他要趁這段時間，找到阿春，無論如何他也要找到阿春。不管發(fā)生了什么，他也得找到她，他對她放不下心。他覺得他和阿春的這一頁，就是到死也是翻不過去的。

阿春的英文名字叫Susan Chen （陳蘇珊），他在C字母打頭的一欄里翻了個遍，又在S字母打頭的一欄里翻了兩遍。他把叫Susan Chen 的人，一口氣打了好幾次，可沒有一個人是他要找的阿春。他不死心，他繼續(xù)打，打得那幾個叫 Susan Chen 的女人，跟他都翻了臉，并威脅他說，如果再這樣騷擾下去，她們就會馬上報警。

他放下了電話，點上了煙，剛抽了半口就掐滅了，他眼珠一轉(zhuǎn)想出了個辦法。他開始在Z字母打頭的一欄里翻了起來。是的，他想起了周教授，他想，找到周教授就會找到阿春的線索，在阿春開“香院樓”的時候，周教授就是那里的?？停o阿春打工的時候，也曾經(jīng)和他有過幾面之交。此人老實巴交，一定會說實話的。

“Hello，請問這里是周教授家嗎？”很快他就找著了周教授家的電話，撥通了他家的電話。

“Who’s calling, please？ ”周教授的英語講得十分純正又十分流暢。

“是這樣，我姓王，是剛剛從北京回到紐約的，我的名字叫……”

“先生的大名是王起明吧？”

“對對對，就是我。”

“你來得正好，不然的話，我還真是不知道如何才能找到你?！?/p>

“您在找我？”王起明不解。

“不過，Susan勸我不必著急，說你總會找上門來的。她真是個神機(jī)妙算的女人。”周教授最后的這句話，像是自言自語。

“請問，您能告訴我，您找我有什么事嗎？”王起明有點疑惑。

“我這里有你一筆錢，她說這是屬于你的，并讓我如數(shù)轉(zhuǎn)交給你?！?/p>

“什么錢？她為什么不親自交給我？”

“有些話在電話里很難說清楚。這樣吧，明天我請你吃個便飯，因為我在春季又多開了兩門課程，因此時間比較緊張。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們明天中午就在哥大旁邊，一家叫做Lunch for Less的快餐店見面吧。”

第二天，離吃中午飯的時間還有一個多鐘頭，王起明就在那家叫做 Lunch for Less的快餐店等候周教授了。

哥倫比亞大學(xué)，是個歷史悠久的名牌私立大學(xué)，校園內(nèi)的建筑，古典而又莊重，那里的學(xué)人文雅而又嚴(yán)謹(jǐn)?？赏跗鹈骶褪遣幻靼?，這么一座高等學(xué)府，為什么被臟亂、破舊的黑人區(qū)所包圍。王起明坐在餐館的一個角落里，看著那些扭動著身體，唱著黑人特有的調(diào)調(diào)，無憂無慮地走進(jìn)餐館的男男女女。他忽然產(chǎn)生了一種極為孤獨，又極為落魄的感覺。雖然，身在他們熱鬧的搖滾和性感的舞蹈中間，可他卻一陣陣地感到寒冷。

“Hi， buddy， may I sit by you .（喂，伙計，我能緊挨著你坐嗎？）”一個黑里透亮的姑娘，向他請求著。

他點了點頭，又把屁股往里移了移。

“Can you buy me lunch, sweetheart？（你能請我吃頓午餐嗎？我的寶貝兒。）”

王起明縮著腦袋，一個勁地?fù)u晃著。

“You are a chicken.（你真草包。）”黑姑娘說著站起身來，擺動著與她那身體不太協(xié)調(diào)的肥臀走開了。

王起明看著周圍的環(huán)境，想著周教授能到這樣的餐館常來吃飯，就知道了周教授手頭的拮據(jù)。

自打周教授說阿春有錢要交給他，他幾乎就一夜沒睡。琢磨著這到底是什么錢，這錢到底有多少。他能猜出個八九，這錢多半是從房子上弄出來的。阿春是非常懂得美國金融體制的，她一定是在宣布破產(chǎn)之前就做了手腳，她一定是把房子做了第二次抵押貸款，先把大筆的現(xiàn)金提了出來，再不去交每月的分期付款。這樣是完全符合美國法律的。這樣一來，可是個不小的數(shù)目。他也猜出阿春是個說一是一，說二是二的人，她不會把屬于他的那一半獨吞的，她一準(zhǔn)是把他應(yīng)該得的那些錢，讓周教授轉(zhuǎn)交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