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夢中驚醒,揉揉眼睛,路燈仍亮著,臥室里被橘黃的路燈光照得斑斑點點。路燈早晨六點滅,現(xiàn)在時間還早??戳丝瓷磉?,沒什么柳燕或韓眉,更沒有驚斷性事的咚咚響的拍門聲。身邊只有伴我入眠的軟綿枕頭。我閉上眼,希望能重新入睡。強(qiáng)制自己十分鐘不動,結(jié)果還是忍不住去摸手機(jī)。按亮手機(jī),看到不知什么人發(fā)來的黃色信息,極盡挑逗之能事,我瞄了一眼,刪掉信息,看看時間,才兩點零五分。真是的,即使在大連,這也是離天亮還遠(yuǎn)著的時間,何況在西南的成都。但我知道,無論如何是再也睡不著了,索性按開床頭燈,瞪著屋頂發(fā)了會兒愣,然后又覺得口渴。床頭柜上有昨晚喝剩的可樂,一口喝光,覺得甜兮兮的,這才發(fā)覺渾身汗?jié)?,身上沉沉的。終于忍不住爬起來找毛巾擦汗。進(jìn)了衛(wèi)生間,又覺得不如洗洗澡算了。擰開噴頭,沖了沖,擦干了,覺得舒爽了許多。重新躺下,隨手從床側(cè)摸出幾本書,看了看又泄了氣。這些書,不知都讀了多少遍,也不知陪伴了我多少個夜晚。于是不再想看書的事,又重新盯著屋頂看。屋頂燈有四個燈窩,為省電,我只安了兩個節(jié)能燈頭。每個燈頭下面有一個磨砂玻璃的燈碗,一次擦洗時打碎了一個,于是缺磨砂玻璃那里便裸出了線管。呆看了五分鐘后又覺得既然不看書,而只盯屋頂,不如節(jié)約能源把燈關(guān)掉。于是又按滅床頭燈,舒展一下身姿重新躺好。屋子又恢復(fù)到被路燈光割成七道八塊的狀態(tài),我也重新盯著模糊的屋頂想事。過了許久,覺得眼有點兒澀,于是閉上眼。窗外時而有汽車通過,偶爾也有重車震動的轟響。無車時,也能聽到路邊楊樹葉的嘩啦聲,還有夜行人高聲話語。不能理解的就是這些人,無論深夜幾點,也不管什么季節(jié),只要你沒睡沉,每天都有這樣的人在夜深人靜時高聲話語,似乎這街道有一幫專業(yè)干這種讓人不得安寧的事的人輪季上崗,為的就是攪你好夢。再就是狗,這個城市真越來越寵狗成風(fēng)了,大狗小狗,土狗洋狗,林林總總,層出不窮,至深夜一有人高聲,半空中也會躥出犬吠,真可算是一道現(xiàn)代風(fēng)景。
睡意似乎如約而來,我漸漸感到眼有點兒發(fā)澀,頭有點兒重,窗外馬路上的聲音似乎還聽得清楚,但意識似乎如煙裊裊飄走……
春光彌漫的田野上,剛及腳踝的玉米苗被西下的陽光映出明亮透明的嫩綠明紫,搖晃的葉片將綠中帶紫的顏色弄得閃閃爍爍,田間的土路邊砌泥草豎著齊刷刷的剛及寸高的葉片,鋪出了閃著春日絨光的綠毯。砌泥草中間一簇簇開著金子般耀眼的蒲公英,花朵嬌艷橘黃,齒狀的葉片襯著花朵,將彌漫的春光渲染到極致……這時有一位小姑娘,背著書包,穿著校服,辮子上插著蒲公英,手里擎著蒲公英,輕巧地走在長滿砌泥草的土路上。田野里的禾苗在她的旁邊鋪向遠(yuǎn)處,西天的春日顯出明麗而毛茸茸的柔軟,如一個巨大的燒紅的鐵輪……小姑娘叫黃春英,她唱著“老菇花,刺薇薇,哥哥趕車叫妹妹……”又唱“不要問我從哪里來……”黃春英邊唱邊向我這邊望著,她黃茸茸的辮子在她的肩后跳躍……云雀在春天的天空中啁啾……
我知道那地方,在農(nóng)村讀小學(xué)時我也從那條路上下學(xué),有一天我也正是在這條土路上擎著一把蒲公英向她表白……
一個激靈,我又醒了,但卻渾身疲憊。我翻個身,把臉轉(zhuǎn)過另一方向,并換了個枕頭,據(jù)說這樣可以再入睡,但這次睡意卻像愛情一樣不會輕易降臨。
躺到六點,我無論如何也躺不下去了,于是只好起床,洗臉,刮胡子,刷牙,剪鼻毛,洗眼鏡,把昨天穿的衣服放進(jìn)待洗籃里,找出襯衫、制服褲子,還有一雙厚襪子,一一穿好。又沖了杯麥片,在烤箱里烤了一片面包。吃完后,找到手機(jī),實在沒事可磨蹭了,只好出去了。走出電梯,才知道下雨了。小區(qū)里綠化得不錯,不大的雨,在葉子上卻弄出了一片雨聲。我猶豫了一下,猶豫要不要回去帶傘,看看雨不大,就走了出去。
下了公交車,雨還是不大不小地下著,看看表,七點三十五分。我去那家公司應(yīng)聘的時間是九點。時間還早,想想只好到春熙路中山廣場的休息椅上坐一小時,再步行15分鐘,到那里等待開門。
春熙路是這座城市的步行商業(yè)街。營業(yè)時,人流熙攘,擁擁擠擠,四季如火。但在這樣的早晨,這里同這座城市一樣,還沒真正醒來,連對面樓面上的電子廣告屏也如瞌睡人的眼,閉上就抬不起;一個小伙子推著擦洗地面的清洗機(jī)清潔花崗巖鋪就的廣場;清潔工在換垃圾箱的內(nèi)襯袋;幾個花白頭發(fā)的老女人在齊刷刷地揪自己的耳朵,然后又歇斯底里地邊擊打胸部邊做呼天搶地狀,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樣——這一定又是什么名稱誘人的保健功夫;一對男女摟抱著躺在陽傘下的椅子上睡覺;用銅鑄就的瘦小的孫中山先生坐在高高基座上邊的椅子上冷峻地看著前方,背景墻上刻著“天下為公”的警世語詞。我在那對戀人鄰近的椅上坐下,聽著刷刷的雨聲在傘上吟唱,頭腦一片空白。眼前有早起的行人經(jīng)過,但大都是妙齡女子匆匆而過,似乎昨晚貪玩誤了早起,甚至有一位女子竟只穿三角褲和胸罩款款走去,哈欠連天,不斷地攏著卷曲的長發(fā),對胸前那雙大乳如何引得路人側(cè)目則全然不顧……
雨下得不慢不緊,雨聲不抑不揚(yáng)……
此時,我看見了雁鳴從紫荊酒店出來,走到我斜對面的停車場,上了一輛車,然后那輛車發(fā)動,亮轉(zhuǎn)彎燈,向右駛?cè)ァN宸昼姾?,是美得炫目的柳燕,匆匆攔了輛出租車,向左駛?cè)??!?BT(〗〖=〗〖=2(〗4〖=〗
并不意外,我得到了那份工作。心里卻沒有多少欣喜,一路漫不經(jīng)心地回家。到了家,才發(fā)現(xiàn)家里什么吃的也沒有,甚至連暖瓶里也是空的。于是只好找出水壺先燒壺水喝,然后再想別的??蔁┬牡氖敲簹庠?,怎么也打不著火。這該死的爐灶,還是本地的名牌,就這樣。水是燒不成了,自然吃的也沒法做了。在沙發(fā)上呆坐了會兒,只好又出去到小攤上吃晚飯了。
出了小區(qū)的門一直往前走是五里墩路,這里才能真正顯出“成都”味來?;液诘臉欠壳埃噥碥囃鸟R路邊,樹竹掩映,多年長成的綠蔭已在人行道和與人行道連成一片的樓前空地上空遮成蔭蔽的棚子,兩邊又用大花盆里的芙蓉花、細(xì)毛竹、茶花等隔出兩道籬笆。就在這竹樹花藤的圍繞下擺滿了茶座、火鍋桌、麻將桌、小吃桌,當(dāng)然現(xiàn)在還不是吃飯盛期。此時最火的當(dāng)然是麻將和茶座。麻將嘩嘩啦啦響,多是四人一桌,打的是“血戰(zhàn)到底”,講究頗多,規(guī)則細(xì)膩,但無論輸贏,圖的是一個“?!?。麻將叢中,隨處可見的是“斗地主”。三個人,一副撲克,斗得血脈賁張。茶莊的服務(wù)生在桌叢中穿行,動作雖然有些花哨,但端茶添水倒也利落。還有瓜子毛豆薯條炒黃豆煮花生包糖花生米和爆米花,香氣濃郁。旁邊的火鍋店已準(zhǔn)備好,單等耍好的人過去吃一頓,現(xiàn)在倒不急。人們操著方言土語,邊擺龍門陣邊與對方開戰(zhàn)。
在“場子”的邊沿,等待唱曲的靠在竹椅上打著瞌睡,樹竹蔭中透過的陽光落在他們身上。一對在給打麻將斗地主的客戶擦皮鞋的男女手中玩花似的擦著皮鞋,一邊用像胡同那樣拐著彎的話語聊著天南地北,興致高時開心地笑著,當(dāng)然二位早已不再年輕,衣著也簡陋,但那笑容卻也花似的燦爛。還有一種鐵絲之類的東西震顫著發(fā)出嗡嗡聲,那是在招攬?zhí)投涞纳狻Ec磨刀子菜刀的呼喊聲相同。這掏耳朵可是這里的一大風(fēng)景:六七寸長的耳勺,尺把長的小毛探刷,一把長鑷子震顫著發(fā)出嗡嗡聲。據(jù)說是很愜意的享受。
與這一切緊挨著的馬路上則跑著轎車、電瓶車、人力三輪車和自行車。雖然雜音時響,但這一片休閑卻是讓人過目不忘。麻將桌旁靚女老婦壯男少年皆有,難得的是那份休閑那種灑脫,那種自由自在,那種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