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上有許多奇怪的人，他們的想法比他們本人還要奇怪。

我們家在華沙克羅奇瑪娜街十號，同一個門廳里還住著一對老年夫婦。他們都是平常人。男的是個手藝人，也許是個小販。他們的孩子都已經(jīng)成家了。不過，街坊們都說這兩口子一大把年紀了，還那么恩愛。每個安息日晚上，吃過了安息日燉肉之后，他倆就手挽著手去散步。在雜貨店、肉鋪前……只要一停下來，就聽她不停地說“他”：“他喜歡吃豆子……他想吃一大塊牛排……他想吃小牛肉……”確有她這樣的女人，總愛不停談?wù)撟约旱恼煞?。而他呢，也是一有機會就說，“我妻子”怎么怎么。

出身拉比世家的媽媽卻看不上這對夫婦。在她眼里，這樣的舉止透著一股俗氣——顯得有些平庸?？墒?，不管怎么說，愛——尤其是老年夫婦間的愛——是很難讓人視而不見的。

忽然間，一個謠傳讓眾人大為驚訝：這對老人要離婚了！

克羅奇瑪娜街上一片吵嚷。這是什么意思呀！這怎么可能呢？年輕的女人們絞著手：“媽媽，我快生病了！我覺得天旋地轉(zhuǎn)的！”年老的女人們叫喊著：“世界末日到啦！”憤怒的女人們咒罵所有的男人：“看看，看看。男人是不是禽獸不如的東西？”很快整條街又被另一個更讓人憤怒的消息震動了：他們離婚是為了那個老罪犯可以娶個年輕姑娘。不難想象有多少咒罵會堆積到那老頭身上——愿他的肚子燃燒，愿他的黑心疼痛，愿他的腸子起火，愿他缺胳膊斷腿，愿災(zāi)禍降臨他，愿上天懲罰他！女人們的詛咒無奇不有，并且預(yù)言他活不到婚禮那天。這個老色鬼，他得到的不會是婚禮的華蓋，而是一口漆黑的棺材。

老婦人自己來找我媽媽。她說的話讓媽媽蒼白的臉窘迫得發(fā)紅。她想趕我出去，不讓我聽，可我還是聽見了。我好奇得要命。老婦人對媽媽發(fā)誓說，她愛她丈夫甚于世上的一切。

“尊敬的夫人，”她辯解道，“我甘愿快快樂樂地用我的命來保護他的一只手指甲。不幸的是，我已經(jīng)老了——像個破瓷片?？伤兀€是個壯漢。他需要一個妻子。他為什么要承受我這么個負擔(dān)呢？孩子們還在家時，我們得小心，不然會招來閑話。可現(xiàn)在，對我而言，人家說些什么，也就跟貓叫差不多了。我已經(jīng)不需要丈夫了，可是他——愿他健康——還像個年輕人。他還可以有孩子。而現(xiàn)在，他找到了一個愿意要他的姑娘。她三十多歲了，也到了該聽婚禮樂曲的時候了。再說，她是個孤兒，給人做女仆。她會對他好的。跟她在一起，他可以享受生活。而我呢，我有人贍養(yǎng)。他會給我足夠的錢生活。另外，我也做點小買賣。到了我這把年紀，還需要什么呢？我只想看著他快樂，而且他向我保證——一百二十年后，時間到了——我會挨著他躺在墓地里。到另一個世界，我還會做他的妻子。我會在天堂做他的腳凳腳凳：猶太傳統(tǒng)觀念。猶太婦女侍奉上帝的方式是生養(yǎng)兒子、死后在天堂做丈夫的腳凳。。一切都安排好了。”

老婦人上這兒來只是向爸爸詢問有關(guān)離婚然后舉行婚禮的事兒。

媽媽竭力勸止她。像別的女人們一樣，媽媽從這件事情上看到了全體婦女受到的侮辱。要是所有的老男人都要休了自己的老妻，再娶新婦，這世界可就好看了。媽媽說，整件事顯然是撒旦在搗鬼。而這樣的愛是骯臟的。她甚至還引用了一本倫理學(xué)書上的話?？墒牵@個天真的老婦人也會引用《圣經(jīng)》。她提醒我媽媽，拉結(jié)和利亞都把她們的使女辟拉和悉帕送給雅各做妾。典出《圣經(jīng)·創(chuàng)世記》。雅各后來改名以色列，被認為是猶太人的祖先。

我那會兒還只是個小孩子，但對這事兒卻很上心。我希望這事兒能成。第一，我喜歡參加離婚儀式；第二，婚禮上我可以吃到一塊蛋糕，喝一口白蘭地或葡萄酒；第三呢，爸爸掙到錢后，總會給我?guī)讉€格羅森買糖吃。還有，就是，我也是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