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他的聲音低靡而憂傷,如冬日的霧靄般彌散開來。但誰都知道,冬日的大霧散去之后,便是溫暖的太陽。只是看到了他心中濃烈的霧,只是不知這霧是否終會散去,重見天日。
臺下有女孩在尖叫。她們叫他的名字,往臺上扔熒光棒。那些五顏六色閃著光的塑料在空中劃出一道拋物線,落在舞臺上,有的打在鄭景辰的身上,他就微微的一皺眉,然后低下頭繼續(xù)唱歌。甚至有的女孩跑上臺,迅速的吻了他的臉,或額頭,然后跑開,臺下便又響起一陣尖叫。
這時候,鄭景辰才抬起頭來,紅色的燈光劃過他的臉,安柒看到他在朝著自己微笑,似乎是驕傲,似乎是挑釁。
這樣一個,花樣的男子。
看著眼前的紅酒,突然想起鄭景辰說的,苦澀之后的香甜,于是,忍不住,端起面前的酒杯,輕輕的聞。那血紅如寶石的液體,在杯中晃動著。
“這首歌,好聽嗎?”鄭景辰再次站在安柒面前,與舞臺上的距離相比,離得很近很近。仿佛覺得,一個遠(yuǎn)游的孩子又再次回來了。
“好聽。”酒吧的聲音太吵,安柒看到,別桌的男女說話的時候,都靠得很近很近,呈現(xiàn)出一種無比曖昧的姿勢。此刻,鄭景辰俯在自己耳邊,安柒覺得自己的耳朵開始發(fā)燙。
“我自己寫的?!蹦泻⒄f這話時,臉上是掩飾不住的驕傲。
“鄭景辰,你逃了那么多課,就干這些事了嗎?”
“……”
“鄭景辰,你怎么寫這么悲傷的歌詞呢?”
“……”
“鄭景辰,其實(shí)你唱歌很好聽。”
“我知道。”鄭景辰笑起來,伸出左手,在她頭上撫摸兩下。下意識的伸手去撥開他的手,然后整理額前的亂發(fā)。他抿了一口酒,笑起來。
“我要回家了?!倍錉C到不知所措,安柒看了看時間,已經(jīng)是11點(diǎn)半。
“好?!?/p>
安柒站起來,跟隨鄭景辰走出酒吧門口,彈簧門在身后晃動著,隱約傳出里面的熱鬧與喧嘩。
路燈昏黃,卻比酒吧那五彩的燈光更清晰的看清眼前的人。安柒甚至看到他額上有女孩殘留的唇印,是淡紫色,有著閃閃的金粉,應(yīng)該是帶著香草冰淇淋的味道。
鄭景辰伸手?jǐn)r下一輛的士,開了車門。安柒坐進(jìn)去,他走到駕駛室付了足夠她到家的錢,然后跟司機(jī)囑咐幾句,便對她揮手。她不知如何反應(yīng),只好微笑。
再次在深夜的城市中奔馳。依然是一閃而過的路燈,斑駁的廣告牌,醉酒的路人,司機(jī)的咒罵。轉(zhuǎn)眼,便停了車。司機(jī)從前座遞過來一枚硬幣。
“小姑娘,找你一塊錢?!?/p>
安柒伸手接過,仿佛接過鄭景辰的饋贈。這一枚面額一元的硬幣。
(4)
“是誰呀?景辰。”回到酒吧里,小佐不知道從哪里忽然冒出來。
“一個學(xué)妹?!?/p>
“不錯哦。”小佐笑著說。
“你想什么呢?”
“景辰,其實(shí),你可以,好好的談一場戀愛?!?/p>
“是嗎?”
“那個學(xué)妹,怎么樣?”
“不錯,挺可愛?!?/p>
“哦,那可以發(fā)展一下。”
鄭景辰不再說話,到吧臺要了一瓶啤酒,一個人喝起來。小佐也不再說話,亦不生氣,兩個人認(rèn)識了十幾年,對方的脾氣早已了若指掌,只是,今天突然看不明白他對那個女孩的態(tài)度。試探了一下,知道問不出結(jié)果,于是只好笑笑的坐在他旁邊。
(5)
爸爸的書房還亮著橘黃色的燈??蛇@溫暖無比的顏色,在這家里卻依然陰冷。
不小心絆倒了腳下的凳子,倒地的時候發(fā)出巨大的聲響。在這隨時都陰郁而安靜的家里,算是驚天動地的聲音。安柒站在原地,然后就聽到爸爸悉悉索索穿拖鞋的聲音。
“你去哪了?!弊詮哪峭淼谋l(fā)之后,父女倆還沒有碰過面。
“去補(bǔ)習(xí)?!?/p>
似乎這么多年,習(xí)慣了一見到他就換一副冷漠的面孔。父女間就這樣生疏著,他不知道她喜歡吃什么食物。不知道她哪一門功課好,哪一門不好。不知道她從小到大班主任的名字。甚至不知道她初潮時的惶恐與無助,仿佛就那樣,一夜長成大人。
安忠全沒有發(fā)現(xiàn)她撒謊,泡了杯濃茶,看了一眼墻上妻子的照片,再次回到書房。關(guān)上門,透出隱隱的燈光。
(6)
周一的早上,在聽到朝歌媽媽吼得幾乎全院都能聽見的一聲“路上小心”之后,安柒便出了門。走出樓梯口的時候,正好看到朝自己走過來的朝歌。默契十足的并肩而行。
“聽說這個星期要考數(shù)學(xué)了?!?/p>
“嗯,真煩?!卑财鈱τ跀?shù)學(xué)一向是深惡痛絕的,分科之后仍不能擺脫。
“有我呢?!背璧臄?shù)學(xué)很好,只是不知為什么放棄理科和安柒一起選了文科。
在選科之前,安柒本以為她們會就此分開了,但朝歌在猶豫了兩天之后做出了這樣的決定??粗龑⒈硖詈媒簧先サ臅r候,安柒忽然覺得這個女孩為自己放棄了些什么,可是朝歌依然沒心沒肺的笑著,這才使她安下心來。
“朝歌,你為什么選了文科?”
“怎么?你是不是煩我了,想和我分開啊?”朝歌裝出生氣的樣子,伸手去捏安柒的臉,被她躲過,然后一起笑起來。
考試在星期二下午進(jìn)行,安柒看著那密密麻麻的試卷,不禁頭皮發(fā)麻。極不情愿的尋找著自己有把握的題來做,然后剩下了好多空格。
回頭去看朝歌,她正埋頭奮筆疾書,一縷頭發(fā)從額前滑落,覆蓋了睫毛,隨著她的呼吸晃動著。安柒覺得,她做數(shù)學(xué)題的樣子是那么如魚得水,仿佛天生就該在這畫圖與演算中間度過。可是這樣一個女孩子,竟然與自己一起坐在文科的教室里。偶爾一次的數(shù)學(xué)考試,安柒才能看到很久以前的她,得意的樣子。
晃眼看到朝歌后座的索洛。男孩仔細(xì)的用直尺畫著圖,他的手指修長,畫圖的姿勢溫和而好看。索洛似乎總是這樣溫和的樣子,似乎沒有任何事能引起他的喜悅或氣憤。在這喧鬧的塵世中,他不看熱鬧,不關(guān)心,不喜惡。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就可以一輩子。
忽然想起鄭景辰在舞臺上唱歌的樣子,那些絢麗的燈光,從他的頭發(fā)上,衣服上,臉上滑過。于是他整個人就變得五彩繽紛起來。
考試快結(jié)束了,低頭看到朝歌扔在桌腳的紙條,回頭看到她的座位已經(jīng)空了。大概是在走神的時候,沒聽見她的聲音。還沒來得及撿起紙條,下課的鈴聲便響起來。
“柒柒,你剛才在干什么?我叫你都沒反應(yīng)。”剛出教室,朝歌便迎上來。
“我沒聽見?!?/p>
“你抄完了嗎?”
“沒有?!?/p>
“那怎么辦?!?/p>
“算了吧?!?/p>
一晃眼,看到一個背影從樓梯口一閃而過?;▔赃叺穆窡艋椟S的照在他臉上,他走得那么急,仿佛奔向希望。
“柒柒你知道嗎,我覺得做數(shù)學(xué)題的時候感覺在飛。”
“嗯。”
“你明白那種感覺嗎?就像你寫作文一樣吧。”
“哦,是嗎?”
“在文科班里,唯一盼望的就是數(shù)學(xué)課和一次數(shù)學(xué)考試。就像回到了從前。柒柒,那時候你才最依賴我吧?”
“可是我最討厭數(shù)學(xué)了?!?/p>
“柒柒,如果有一天我們不在一起了,你不能忘記我?!?/p>
“干嘛突然說這樣的話?”
“隨便說說?!?/p>
“放心吧,我覺得我們會互相糾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