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的田間勞動生活已把臘露鍛煉成一個心靈手巧的農(nóng)家好手,因此當她把筐里的甜薯一倒在外屋的泥地上,她便看出老楊頭不老實,欺騙了他們—用三筐又小又爛的甜薯換掉他們家一條又壯又能干活兒的毛驢!然而,這已是連續(xù)第三個大旱年,他們借的債還未還清,而家里值錢的東西不是全部變賣光,便是被土匪偷光,他們已經(jīng)沒有其他辦法了,只好把驢子賣掉來換回春天下種的甜薯。她心情沉重地把甜薯分成兩堆:好的留作種,其他的留下給全家充饑度日,這總比吃那些草根、野菜稀粥強。
屋外響起了隆隆的擊鼓聲,臘露不看都知道這是那些村頭目們又在請龍王爺顯靈,救救他們那些旱得枯干發(fā)裂的田。連續(xù)兩個春、夏,他們眼巴巴地看著河流由大變小,在烈日下干涸成小溪,最后只剩下一條細流。他們只好把井挖得越來越深。去年,當人們從河里提起的全是一桶桶泥漿時,村里的人就曾請過龍王爺下地,讓它看看地里那些枯萎的莊稼。男人們不分年老年少,頭上頂著草編的帽子,一邊擊鼓,一邊舉著求雨的牌牌兒跟在村長后面。但龍王爺并沒有顯靈。有什么理由認為這次它就一定會顯靈呢?
臘露的肚子餓得很難受,她用手揉了兩下,但饑餓似乎因此變得更加難以忍受。她又拿起一塊甜薯,上面已有老鼠的牙印子。倘若她啃上一口,小小的一口,誰也不會發(fā)現(xiàn)的。她神情恍惚地把甜薯舉到嘴邊,就在她剛想咬下去的當兒,一滴口水滴到了甜薯皮上,那暗紅的顏色很像鮮血。她憤怒地將它摔在地上。當家里人都在忍饑挨餓的時候,她怎么會想到先填飽自己的肚子呢?
她迅速站起來,打開門。一陣干悶的熱浪迎面向她撲來,她頓時感到頭昏眼花,無力地倚在門柱上。被太陽曬退了色的新年對聯(lián)被她一蹭,脆剝剝地從門柱上脫落下來。臘露猛然一下直起身子,幸虧母親不在家,沒看到這樣一個不吉利的預兆。
她讓眼睛慢慢適應屋外耀目的強光,這時,她看見父親、阿財和其他幾個農(nóng)民離開求雨的隊列,走回土地廟里。她知道自己無權參加他們的活動,但她或許能湊近一點,聽聽他們到底在說些什么??傊?,做什么都比拿著一個不能吃的甜薯強。她砰地一下關上大門,朝他們那邊走去。
置身這高溫之中,就像裹上一床冬天的厚棉被,她覺得悶得慌。她腳下?lián)P起的干土飛進她的鼻孔,刺疼了她的眼睛。她還沒走到廟前,全身上下已汗流如雨。阿發(fā)有一天曾說,還不如把他們衣服里的汗水擰出來澆灌莊稼,她還記得母親當時臉上的表情。當時,臘露覺得挺可笑,但現(xiàn)在,當她蹲在廟的后墻外面時,她臉上連一絲笑意都沒有了。旱情已經(jīng)非常嚴重。
“咱們應當?shù)酱蠛拥郎先ミ\水回來?!彼犚姼赣H在說。
“那可要翻山越嶺,起碼得走大半天才能到啊!”老楊頭反對這樣做。
“沒有別的辦法了?!备赣H堅持道。
“你的想法倒不少,嗯?”老頭又說。
“是呀,比方說,種冬小麥啦。”另一個人挖苦道。
“還有,把閨女當成男人使喚?!?/p>
這群巴不得找點笑料開開心的農(nóng)民立刻爆發(fā)出一陣刺耳的笑聲。
“這次乃老大可是言之有理呀。咱們不能老這樣等下去啊?!庇腥舜驍嘈β曊f道。
另一個聲音也勉強地附和:“起碼可以試試嘛?!?/p>
“要是鬧土匪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