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露覺得背上的汗水一下子變涼了。自她懂事以來,她記得村里總是不斷地鬧土匪,而隨著旱情加劇,土匪來的次數(shù)也增加了,他們的活動更加頻繁了,土匪中有些人曾在村里打過工,扛過活兒,他們很了解村里的底細(xì),該拿什么和到哪里去拿他們都一清二楚。他們是絲毫不留情面的。
“他們干嗎要和咱們過不去?咱們除了一對水桶,身上啥也不會有?!?/p>
“說不定他們會從咱們當(dāng)中綁走個把人呢。”老楊頭估摸著情況說。
“除了你,俺們誰也沒有錢?!?/p>
“那回當(dāng)他們發(fā)現(xiàn)老潘家太窮,拿不起贖金時,他們就讓潘老頭子自己給自己挖了個墳坑。后來還用鐵锨砸爛了他的腦袋。”
“老石的兒子給綁票那回,他們家贖金拿慢了一點,土匪就把孩子的耳朵割下來了?!?/p>
“俺擔(dān)心的是家里的女人和孩子。咱們一走,就剩下他們了。誰知道等到咱們回來,他們會變成啥樣子呢?”
“咱們可以輪流去,那樣一來,村里就總有男人了。”
“光有男人還不行,咱們要想法子對付他們。”臘露的父親提醒說。
“你沒瞧見吳胖子的下場嗎?”
大家頓時都沉默了。吳胖子曾和土匪搏斗過,結(jié)果被一刀砍掉了頭,土匪還把頭杵在竹竿上示眾。那是殺雞儆猴的把戲,警告那些想反抗的人。
臘露的父親打破了沉默:“吳胖子是單槍匹馬和他們干。咱們應(yīng)當(dāng)聯(lián)合起來,把人分成幾批,在村里巡邏?!?/p>
“你不是還出過主意讓官府派兵來嗎?兵還不如匪呢!”
“住在俺家那幾個兵把俺們好不容易藏起來的那點糧全都吃了?!?/p>
“官府的兵一來,俺一會兒也不敢離開老婆和閨女?!?/p>
“都是你出的餿主意,才讓咱們這兒這么不走運(yùn)!”老楊頭責(zé)怪說。
“你這是胡說八道?!备赣H在反駁他。
“你們瞧,他還說人家胡說八道哪?!?/p>
一聲刺耳的尖叫像劃破天際的霹靂,撕開了籠罩在他們四周的沉悶空氣,臘露從未聽到過這樣恐怖的叫聲。隨之而來的,是更尖囂的叫喊聲和震耳的馬蹄聲。
臘露驚慌地抬起頭,只見山坡上一團(tuán)赭紅色的塵土正朝村子的方向猛撲過來。
“土匪!”
農(nóng)民們的聚會一下子驚散了,他們各自朝自己的家和藏身所拼命奔逃。長期挨餓使臘露的雙腿軟弱無力,剛才蹲踞的姿勢更使她腿腳發(fā)麻,但這時,她也只好一跛一拐地尾隨著他們跑去。煙塵飛揚(yáng),迷住了她的眼睛,窒息她的呼吸。她用手捂住臉,盲目地奮力向前跑。
突然,迎面而來的一件重物把她掀翻在地,她艱難地跪著爬起來,目瞪口呆地望著攔住她去路的一匹高頭大馬。這馬是阿高的父親在大豐收那年買的。她是多么喜歡這頭漂亮、結(jié)實的牲口啊!但這時,這匹馬卻驚得六神無主,像一頭小馬駒一樣不停地叫。大馬那雙褐色的大眼睛已變成兩個血淋淋的洞洞,左眼里還插著一根納鞋底用的長針。
阿高跑過來猛然拉住韁繩,大馬狂踢亂叫,瘋狂地掙扎著。
“快來幫幫忙呀!”阿高懇求道。
“你這是干啥呀?”臘露喘息著問。
“俺沒有別的辦法。”他說,淚水順著他的臉頰往下淌,“土匪只要好馬。馬雖然瞎了,可它還是俺們自己的?。 ?/p>
“你這混小子!”阿高的父親喘著大氣跑來,企圖把牲口捉住,“俺叫你把它系牢。”他跳起來把針拔出來,用力摔在地上,泥土上留下一串血跡。大馬痛苦地嘶鳴,猛蹬后蹄,在場院的圍墻上踢出了兩個清晰的蹄印。臘露想跑,但馬眼睛那兩潭紅紅的鮮血嚇得她無法動彈,她仿佛被一雙鐵掌夾住了。
“快跑!”阿高猛然把她拉起來,“土匪都快到村邊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