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證件呢?把證件交給他?!崩顙寚u聲責罵著說。
“啥證件?”臘露用她的北方土語結結巴巴地問,“俺……”
突然,她震驚地閉上嘴巴。她怎么這么笨?誠然,廣東話對她來說仍然陌生難解,但在旅途中,李媽已教過她一些。船上的人大部分都是廣東人,她的證件上也說她是廣東人?,F在她露餡了,說明她的證件是假的。對她來說,不是上街拾金子,不是回老家去,而是等著進班房受折磨吧。
李媽一把搶過她手中那幾張紙:“請別見怪。都在這兒呢!這是她出來的證件,這是她男人在大埠[1]的地址。”
證件遞到洋人身邊那個中國人手里,黃澄澄的金子也一閃而過:“他是一個大家都敬重的商人。美女可以隨他挑,不知他為什么要把這個蠢貨接回來。她回唐山看老母的時候就應當讓她留在那兒。不過,男人的事你是知道的……”
那華人笑了,隨手把證件交給洋人官員,印象中的金子又一次忽閃而過。他們用外國話在談論什么,貪婪的目光溜過臘露全身,使她頓時自慚形穢。終于,洋大人在證件上蓋了章,嘴邊掛著一絲假情假意的微笑,把紙扔回給臘露。臘露滿臉羞得通紅,把幾張寶貝似的爛紙揣在懷里,尾隨著李媽走出木柵欄。她平安地過關了。
“你看,”李媽指著一群站在一旁的姑娘嚷道,“人家有些才十歲、十一歲,還是小孩子,但都比你聰明懂事。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拿金子出來為你說好話,你當心點,聽見沒有?!”她扯了一把臘露的耳朵,隨后把帶來的幾個姑娘集攏到一起,徑直步出碼頭。
由于長期缺食,加上旅途困頓,臘露渾身虛弱,四肢發(fā)僵,好似腳底下踩著的依然是搖搖晃晃的大船。但她快步跟上,生怕再招來李媽一頓斥罵。她們穿過一筐筐貨物,一袋袋面粉、豆子和堆積成山的木桶。碼頭外面,得得的馬蹄聲夾雜著馬車輪子吱吱咯咯的響聲,四周人聲鼎沸,熙熙攘攘。但臘露看不見遠處,縱目四顧,能看清的也只不過李媽身后幾米遠的地方。四周煙霧騰騰,迷迷離離,就像他們的船靠岸那天一樣,茫茫大霧籠罩著金山。潮濕、冰冷的霧氣滲徹人心,給人留下一片淚水般的咸澀。臘露抑制著心頭的失望。她很快會看到金山的。在此之前,她只好在街上尋找男人們說過的那種金塊了。
在昏黃的街燈的照射下,她看到馬糞、垃圾堆上的老鼠、破瓶、爛布和閃亮的鐵片。那是什么?一個破罐還是一包金子?她蹲下把它撿起來。霎時,一塊石頭向她飛來,打在她臉上,她才醒悟過來。她慌張地抬起頭,這時,她看見一個泥球正打在李媽的背上。
李媽飛轉身來?!澳氵@個死女包,”她朝臘露憤憤地叫嚷著,“你好大的膽子!”
但李媽的喊聲戛然止住了—她身邊的幾個女子發(fā)出驚慌失措的尖叫。透過濃密的霧靄臘露看到幾個若隱若現的白影子:是小洋鬼子在朝她們扔石頭和泥塊,嘴里嚷著一些她聽不懂卻能覺出含意的話。
“你們這些死鬼?!崩顙尦麄兓位稳^。
小孩子們嬉皮笑臉,把進攻目標集中到這個矮小結實的女人身上。臘露不假思索,立即拾起落在腳邊的石頭朝小男孩扔去。他們能丟多快,她也能扔多快,她從小和幾個弟弟一
起玩耍,石頭扔得很準。小男孩一下子都跑開了。
李媽沖到臘露身邊罵道:“快停下,你這個死笨鬼,你這樣會把官家招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