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們先惹起來的?！?/p>

“你這個木魚腦袋難道不知道自己是在洋鬼子的國家里嗎？這里的法律都是護著鬼子的，不是護我們的。要是不快點到唐人埠，說不定他們要派兵來，把我們抓進鬼子的班房。”

她一邊嚷著，一邊把她們推上又斜又陡的石子路。路旁的陰溝散發(fā)出陣陣臭氣；幾匹高頭大馬拖著一輛滿載木桶的車子從她們身邊走過，車上懶洋洋地斜靠著幾個骯臟的洋人。終于，她們來到一條擠滿了中國男人的小街—唐人街。但李媽卻不讓她們休息?？諝庵酗h溢著熟悉的氣味和聲音，這使臘露混亂的思緒平靜下來了，她甚至對李媽打過來的巴掌都沒多少感覺了。

她們幾個被推著下了一層樓梯，來到一個土庫底[1]。里面站著許多像她們那樣的姑娘。

“有合同的到這邊來，沒有的站到臺上去?！币粋€身著黑膠綢衫褲、年紀較大的女人指點著說。

臘露拿出她那幾張證件。女人一把奪了過去，然后將她推到?jīng)]有合同的一堆姑娘當中。

“不，俺是那邊的?！迸D露說著，一邊想把那幾張紙搶回來。

女人輕蔑地哼著鼻子罵道：“鄉(xiāng)下佬出城！這些證件只管你入境的事，還要收回去再用呢！”

“可……李媽說過……”

“別吵了，姑娘。還算你有福分呢?！迸诉呎f邊指著有合同的那群婦女，“她們的命運算是定了，去當妓女。你要是走對路子，說不定還能當上新娘子哩?！?/p>

人群中發(fā)出一陣低沉的驚叫。一個姑娘從內(nèi)衣口袋里掏出一張紙，說：“我訂的是婚約，不是您說的那種?！?/p>

“我也是！”“我也是！”她周圍的婦女應聲喊道。

女人從姑娘手中拿過紙片，攤開發(fā)脆的紙張。“讀呀！”她命令道。

姑娘的嘴唇抖動著：“我不會念。”

女人搖著系在她腰間的一串鑰匙，大聲問：“這里有識字的嗎？”

婦女們懷著希望彼此張望著，她們有些搖頭，有些沉默不語—沒有人識字。

“那我來念給你們聽。”女人連看也沒看一眼紙上的字，便大聲讀起來，“本人應承用肉體當娼以償還路費?！?/p>

“媒婆已經(jīng)把路費交給我父母了?！惫媚飯?zhí)拗地辯解著。

“傻瓜！那是老鴇，不是媒婆！”她用手指著紙上的指印，問，“這是你的手印嗎？”

姑娘點點頭，膽怯地嗚咽起來。

“那就沒有什么可說的了，對吧？”

“有。”一個姑娘壯著膽說，“我按手印的時候明白合約的意思，”她漲紅著臉，“我是沒有辦法?！?/p>

“那又怎么樣？”女人雙手叉腰，用逼人的口吻問道。

“紙土寫明了年頭，我的是五年。姐妹們，別泄氣，我們不會出丑一世的。”

“你沒把你們來月經(jīng)的日子算上吧？”

“什么意思？”姑娘問。

“合同上規(guī)定，要把你們每月來月經(jīng)的時間計算上：每一天月經(jīng)按兩個星期計算，超過規(guī)定的例假時間，每一天多算一個月。”

“這么說，我一世人都自由不了啦！”

“凈想好事！”

話聲像一塊投進池塘的巨石，掀起陣陣凄惻的波紋，引起漣漣淚水與驚慌。

“你們還哭！”女人怒斥著，“等買主來了，你們的眼睛該腫得像只癩蛤蟆。”

“那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呀！”一個充滿怨恨的聲音反駁道。

“按照你們的相貌，你們或是進高級館子，穿絲綢，戴珠寶，享盡榮華富貴；或是進‘巴格尼奧’?！?/p>

“巴格尼奧？”

“你們來的時候可能看到巷子里有幾家?guī)цF枝窗門的房子，但你們大概沒聽到里面那些野雞敲打門窗，想招引男人的情形吧？你們哭吧！把自己弄成一副丑相吧！那你們也要成為那樣的野雞的：看一看收二十五仙[1]，摸一摸收五十仙，干一干收七十五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