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利昂又找了件事做,心里感到很高興。安娜死后,利昂還是嘴里一直念叨各種新想法,但他很少真正按這些想法去做什么了。安裝這些燈泡的時候,利昂好像又變回了以前的他,說不上是高興,只是有事做而已。我心里盼著他能把這件事善始善終地做完,但做了一半的時候,他告訴梅森他的注意力再也集中不了了,他說他覺得他的大腦和內(nèi)心之間被
什么東西隔開了。
在這之后, “獨立號”進了港口,崔有金不無炫耀地開著他那輛美元鈔票般綠色的黑斑羚車來到了嬰兒店。他們兩個人又一起開始了一項新的工程:在牛宮、阿拉米達,還有伯克利這些一個挨一個的跳蚤市場討價還價。
“只有頭沒有尾, ”媽說,“真是發(fā)蒙。 ”她埋怨著。是這樣,就是這么回事。利昂已經(jīng)變得恍恍惚惚、魂不守舍了。
我喝了一小口湯,感到雙肩緊張,肌肉繃得緊緊的。我想放松一下,但轉(zhuǎn)過頭時卻感到像是有人用刀從后邊朝我戳了過來似的。這并不是什么新感覺。這幾個月來我一直有這種疼痛感。第一次這樣疼的時候,我還以為是自己在學(xué)校舉什么東西時或值班追孩子們時把背部肌肉拉傷了。
但事情并不是那樣。這種疼痛更像是腦子里的。是在媽和梅森之間被拉來拉去造成的。是為利昂擔(dān)心造成的:擔(dān)心他的燈泡、他一個人在三藩公寓過的日子。我擔(dān)心自己的新工作,擔(dān)心在停車場收到罰單,擔(dān)心斯托克頓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和在紐約見到尼娜。可在那一刻,我最擔(dān)心的卻是媽孤零零一個人待在這里,而梅森還在那里苦等著我。
我又喝了口湯:這湯的味道苦澀而綿長。這就是安娜的感覺,這就是我腦子里一直想著的事情。每件事都會回到安娜身上,而安娜的背后是利昂一直在念叨的壞運氣。是什么讓安娜做出了這種事,就好像沒有其他選擇似的。
利昂一直埋怨他自己。他腦子里的想法很奇怪:他認(rèn)為我
們家的壞運氣是他沒有兌現(xiàn)對梁爺爺?shù)脑S諾帶來的。梁爺爺只是利昂契紙上的父親,他用承認(rèn)利昂為自己兒子的方式幫助他進入了美國。但這是要付錢的。每次利昂說到這件事時,他的眼睛都睜得大大的,就好像他是第一次聽到那個數(shù)字:“五千美元啊。 ”當(dāng)然,這樣做的結(jié)果是他得答應(yīng)最后將梁爺爺?shù)倪z骨送回中國。梁爺爺死的時候利昂不在家。此后的很多年里,利昂一直擔(dān)心那些遺骨,擔(dān)心會發(fā)生什么事情 —比如失業(yè)、失去外賣店的競標(biāo)、失去翁梁兩家合開的洗衣店。利昂甚至怨恨那些遺骨,但最終它們還是留在了這里。
后來安娜就跳了樓,想收尸骨也太晚了。遺骨沒能找回來,就像安娜再也找不回來了一樣。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利昂又隨船出海了。好望角是船能夠行駛到的最遠的地方,四十天里能開到整個世界的最底端。
媽覺得這是她選擇的錯誤。我的父親傅里滿,還有她和湯米 ·洪之間的事。她認(rèn)為所有的厄運都是從她開始的。
尼娜埋怨我們,埋怨這個家,埋怨每個人、每樣?xùn)|西、鮭魚巷、這整個地方。這就是她現(xiàn)在去了紐約的緣故。懷孕并不是問題 —我告訴她,讓她別說墮胎的事。那是她自己的事,沒有人非要知道。但她喜歡凡事都告訴別人。很長時間里她不給我打電話,就連現(xiàn)在她都是半遮半掩地告訴我她做了什么,看見了誰。我都是從別人那里聽說一些事情。這是我自己的妹妹。我想她是怕讓我們知道得太多。我以前甚至認(rèn)為她是嫌我們給她丟臉:利昂成了一個老流浪漢,媽又是整天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