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混亂的哀號這時已傳到我的耳鼓。我父親安契西斯的房子地處偏遠，隱藏在一片樹林背后：即使在那里，戰(zhàn)爭的喊聲也愈來愈高，最后空中充滿了它的恐怖。我從夢中驚醒，爬到屋頂高處，站在那兒傾耳細聽。那正像刮風(fēng)的時候一片玉米田著了火，或像山洪暴發(fā)沖毀耕牛辛勞種植的茂盛莊稼，沖倒整片樹林，同時有牧童站在高崖上聽著那吼聲，無能為力地驚叫著。真相已經(jīng)沒有可疑的了；希臘人如何騙過我們，立刻明白了。德弗巴斯德弗巴斯（Deiphobus）：普利安的兒子，巴黎死后娶海倫為妻，特洛伊陷落時海倫出賣他，致其為希臘人所殺。的巨廈已為火所毀，倒了下去。烏卡勒岡烏卡勒岡（Ucalegon）：特洛伊人。的房子，與他為鄰，也著了火。寬闊的西吉阿姆峽西吉阿姆（Sigeum）：特洛伊附近岬角。被火光照得通紅。喊殺聲和號角聲響著。我糊里糊涂抓起武器；并不是有什么作戰(zhàn)計劃，只是有一種熾熱的念頭，要糾合一班人，跟我的戰(zhàn)友們集結(jié)在一個防御點上。我憤怒得發(fā)狂，沒有時間作什么決定；我只記得戰(zhàn)死是光榮的。

“這時奧斯瑞斯奧斯瑞斯（Othrys）：（1）阿波羅祭司潘薩斯（Panthus）的父親；（2）提沙里的山。的兒子潘薩斯來了，他是城樓上阿波羅廟的祭司。他躲過希臘人的槍劍，牽著他的小孫子的手，帶著祀神的器皿和敗神的圣像，氣急敗壞跑到我們門口?！怂_斯‘，我喊他道，’哪里最危險？我們在哪里抵抗？‘我的話剛出口，就聽見他悲嘆地答道：’我們達丹地方的末日已經(jīng)到了。無論我們?nèi)绾闻?，都不能改變這個時刻。我們特洛伊人完了，伊利亞完了，圖瑟時代的光榮輝煌也完了。現(xiàn)在一切都屬于阿果斯人的了；這是朱庇特的殘酷意志。希臘人已是我們城池的主人，它已在燃燒著。那木馬高高站在我們城內(nèi)，放出武裝戰(zhàn)士；西農(nóng)得意揚揚地撥著火焰。希臘軍的主力，成千成萬的邁錫尼皇軍，集結(jié)在敞開的城門邊。其他部隊塞滿了狹隘的街衢，平端著武器；他們的出鞘的刀劍，一條條閃爍的鋼刀，準(zhǔn)備著刺殺。只有城門下最前方的哨兵在抵抗，他們盲目地戰(zhàn)斗著。‘

“潘薩斯這番話，連同從上天來的某種沖動，使我撲入火光劍影中，聽?wèi){上聞于天的吼聲、喊聲和黑暗的復(fù)仇本能的引導(dǎo)。隨我來的有瑞弗斯和強大的戰(zhàn)士埃普塔斯奧斯瑞斯（Othrys）、埃普塔斯（Epytus），下文的海帕尼斯（Hypanis）、杜馬斯（Dymas），都是特洛伊人。，他們是踏著月光走來的。跟他們同來的有海帕尼斯、杜馬斯和青年的科魯巴斯科魯巴斯（Caroebus）：普利安的友軍，愛上卡珊德拉。；他們一起站在我身邊?？启敯退故沁~格當(dāng)?shù)膬鹤樱瑪?shù)日前才來到特洛伊，因為他要向普利安和我們國家提供助力，希望借以得到卡珊德拉為妻，他對她有狂熱的愛。他沒有聽信他公主新娘的警告，真是不幸。我看見他們并肩站著，對戰(zhàn)爭毫無懼色，因此向他們說道：’諸位勇士，現(xiàn)在勇氣已不能幫助我們了；倘使你們決心跟我一起奮戰(zhàn)到底，你們自己可以看見我們的結(jié)果將會如何。你們要拯救的城已燃燒起來，我們得撲入火焰與槍劍中戰(zhàn)死。一個被征服者如知道他已不能得救，始有一線得救的希望。‘

“那給了他們高傲的心以拼命奮斗的力量。像一群不耐饑餓之苦盲目前進的狼，想著家里的幼崽嗷嗷待哺，等著它們回去，因而進入濃霧里尋覓食物；我們向槍劍和死亡挺進，徑趨特洛伊中心，在黑暗里直接穿過敵人。

“沒有人能描述那里的狂殺和殘死狀況，沒有眼淚可以配得上這樣的痛苦。一座古城陷落了，她的悠久的帝國到了盡頭。街上房屋里，廟宇的臺階上，我們多年來虔敬踩過的，到處躺著不動的死尸，被殺的不光是特洛伊人。有時被征服者鼓起勇氣，那時勝利的希臘人也倒下去。到處是痛苦恐懼，死亡現(xiàn)出千種形狀。

“首先遇見我們這伙人的是安助吉奧安助吉奧（Androgeos）：（1）特洛伊戰(zhàn)爭中希臘戰(zhàn)士；（2）克里特王米諾斯的兒子，為雅典人所殺。，他身邊有一隊強勁的希臘軍，可是他漫不經(jīng)心地誤認(rèn)我們是他們自己向前行進的隊伍，甚至向我們友好招呼：’快些呀，朋友們！為什么這么晚，還這樣慢吞吞的？你們是剛從高船上來的嗎？特洛伊中心已燒得通紅，別人已在大搶特搬了?！墒撬麤]有得到確定的答復(fù)；剛說完，他發(fā)現(xiàn)誤入敵隊；駭?shù)煤笸耍辉僬f話了；像一人腳剛落地，發(fā)現(xiàn)他踩住一條躺在荊棘叢里未被看見的蛇，那蛇憤怒地昂起鼓脹的藍頸，他突然嚇得往后退縮。安助吉奧看見我們，就像這樣發(fā)抖，企圖退卻。我們沖上去攻擊，把那伙希臘人包圍起來；他們地形不熟，驚惶起來。我們壓倒了他們；第一次交手，運氣就這樣好。這時氣勢大盛的科魯巴斯乘勝呼喊道：’朋友們，讓我們接受命運的這個暗示，在她維護之下贏得安全。我們須改持希臘人的盾牌，戴他們的徽章。誰管我們對敵人的做法是奸詐還是勇敢呢？希臘人將給我們以我們所需要的武器。‘說著他開始戴起安助吉奧的羽盔，拿起他的高貴的飾有紋章的盾牌；把那把阿果斯劍掛在腰間。瑞弗斯、杜馬斯和我們這伙中所有其他的人都高高興興照他那樣，用新自死者得來的武器裝備起來。我們繼續(xù)向前行進，跟希臘人混在一起，順從異邦神祇。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我們進入許多次遭遇戰(zhàn)，每次都殺死許多個希臘人。有些希臘人散開來跑回船上，或跑到海灘上，以保安全。有些怕得甚至又鉆到木馬空腹中藏起來。

“說來真慘，神有二心的時候，我們看見普利安那個還沒出閣的女兒卡珊德拉從密涅瓦廟里被拖出來。她披頭散發(fā)，只能翻著火熱的眼睛無可奈何地望著天空，因為她兩只纖手被綁著，不能伸上去祈禱。科魯巴斯看見她這樣光景，心里不能忍受。在一陣狂怒下，他撲入希臘人中間送死去了。我們整伙跟上去，用武器攻擊。這時我們第一次受到我們自己人的打擊，一陣標(biāo)槍從廟的屋頂上向我們投來。他們錯認(rèn)了我們的希臘盔纓和希臘武器的形狀，因而發(fā)動一場悲慘屠殺。希臘人看見我們拯救一個女子，憤怒得咆哮起來。他們從四面八方向我們集中攻擊，最兇猛的是埃杰克斯，還有阿加米農(nóng)、米奈勞斯，和全體多洛皮安軍；正像颶風(fēng)興起時，各種風(fēng)互相沖撞，西風(fēng)與南風(fēng)，還有欣見黎明之馬的東風(fēng)，同時林木發(fā)出呼嘯，奈魯斯奈魯斯（Nereus）：古老的海神，海（Pontus）與地（Gaea）之子。善于變形，能預(yù)言。在泡沫里猛使三叉戟，攪起海水直到海底。甚至先前在特洛伊各處的黑暗中被我們趕跑了的，有些現(xiàn)在又回來了；是他們首先看穿我們的武器和盾牌有詐，他們也注意到我們講的話跟他們的不同。我們的處境相當(dāng)危殆，他們卒以多數(shù)壓倒了我們，科魯巴斯首先遇難，佩奈柳斯佩奈柳斯（Peneleus）：希臘士兵。在戰(zhàn)士女神的祭壇旁殺死了他。瑞弗斯也陣亡了，他是特洛伊人中最公正的，從來沒有做過不義的事，可是神們沒有理會他的正義居心。海帕尼斯和杜馬斯也死了，都是被他們的朋友刺死的。還有你，潘薩斯，甚至你的圣潔和你頭上戴的阿波羅花冠，也不能救你免于死難。哦，伊利亞的灰燼啊，燒盡我所愛的一切的火焰啊，請?zhí)嫖易饕娮C，在你陷落的時候，我從未退縮不前，不敢去刀光劍影中冒戰(zhàn)爭的危險，我情愿給希臘人殺死，可是命運不如我愿。這時我們被打散了。跟我一起的有年老遲緩的伊菲塔斯伊菲塔斯（Iphitus）、佩利亞斯（Pelias）：特洛伊人。，和為尤里西斯所傷而行動不便的佩利亞斯。聽見普利安宮殿傳出的喊叫聲，我們直奔那里去。那兒的戰(zhàn)斗極其激烈兇殘，其他各處的廝拼和殺戮，跟這里相比算不了什么。這兒是戰(zhàn)神極度瘋狂的地方。希臘人猛沖到房前，頭頂盾牌擁集在門外；梯子已牢牢靠在墻上，進攻者已踏上靠近門楣的梯磴。他們左手執(zhí)盾，伸向前去以資保護，右手扳住房頂。對抗他們的特洛伊人，在死亡邊緣上知道他們的處境無望，揭屋頂上的瓦并松開堡壘上的磚，投擲下來以保衛(wèi)自己。他們把屋頂?shù)拿杞饳M梁--古特洛伊的光榮--滾下來砸壓敵人。有人舉著寶劍，堵住進口，并肩守門。我們感覺一股新的勇氣，決定幫助王宮，給守衛(wèi)者以救援，給被打擊者以新的氣力。

“經(jīng)過一個隱蔽的通路，可以從一個秘密的門進入宮殿，過路人向來不注意這個進口；由這道門，可以通往普利安王家的幾處宅第。在我們的帝國時期，可憐的安助瑪琪安助瑪琪（Andromache）：赫克特的妻子。特洛伊陷落后，她和赫勒納斯（Helenus，見第三章注）成為阿基里斯的兒子內(nèi)奧普托勒馬斯的戰(zhàn)利品。內(nèi)死后，他二人結(jié)婚繼承他的王位。阿斯蒂亞納克斯（Astyanax）是她與赫克特所生之子。常獨自從這條路上走去拜望赫克特的家人，或者帶領(lǐng)小阿斯蒂亞納克斯去看他祖父母。我從這里進去，爬到斜坡屋頂最高處；不幸的特洛伊人正忙著投擲不發(fā)生作用的東西。與此相鄰的屋頂上有一堡樓高峙，我們常從這里眺望全特洛伊地面，看希臘人的營地和艦隊。我們用鐵杠撅它周圍，把上層松開了；扳離原位，推了下去。忽然間它訇然一聲坍塌在許多進攻者身上?？墒瞧渌M攻者接著來了，我們不懈地投擲石塊及其他許多種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