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舊即新:黑色電影的風格(2)

黑色電影 作者:(美)詹姆斯·納雷摩爾


 

在這個時代,彩色電影的制作成本相對昂貴,在商業(yè)上也有待證實。盡管塞爾茲尼克的《一個明星的誕生》(A Star Is Born,1937)和《飄》(1939)取得了成功,但整個電影業(yè)仍然不認為特藝彩色技術(shù)會對票房收入發(fā)揮重大影響。[8]對于某些電影工作者來說,它甚至是對嚴肅電影的一種損害,因為它破壞了經(jīng)典敘事的價值;正如英國攝影師蓋伊·格林(Guy Green)所說的那樣,“對戲劇化主題的攝影……不能拍成本身就宏大輝煌的奇觀……它必須被壓抑并服務于主題?!保?]部分是出于此原因,總體上說,電影更注重燈光和陰影的處理,而非明艷色彩間的對比。甚至像拍攝于亞利桑那州的宏大西部片《金沙鎮(zhèn)》(Yellow Sky,1948)和拍攝于意大利、制作精良的盛大歷史?。╤istorical pageant)《狐貍君主》(The Prince of Foxes,1949)也是用黑白片。[10]我們還必須注意,在某些地方,黑白長期被視為一種風格化的媒介——它不僅是現(xiàn)實主義的標志,而且還代表著抽象、波希米亞、唯美和先鋒。正如我們在本書第二章中所見,黑暗性對任何現(xiàn)代主義藝術(shù)來說都至關重要。171夏爾·波德萊爾這樣的歐洲詩人總是沉醉于黑色情緒之中;詹姆斯·麥克尼爾·惠斯勒(James McNeill Whistler)把他著名的母親肖像畫命名為《灰與黑的改編曲》(Arrangement in Grey and Black);而在舉辦于1915年的國際未來派畫展(the International Futurist Exhibition)上,卡西米爾·馬列維奇(Casimir Malevich)則展出的畫作是“白色背景上的黑方塊”(black square against a white background)。在當代,畫家路易絲·內(nèi)維爾森(Louise Nevelson)稱黑色是“最高貴的顏色”。[11]另一位當代藝術(shù)家阿德·萊茵哈特(Ad Reinhardt)似乎同意這一觀點,盡管他認為黑色是一種非顏色(noncolor)。他說,“它的美感”——與紅色和黃色不同,后兩者與“粗俗或民間藝術(shù)或其他類似的東西”有關。(轉(zhuǎn)引自Wodek, 193)

黑白的美學效用在大多數(shù)形式的藝術(shù)攝影中顯而易見,而這又影響了1940年代晚期和1950年代早期的美國抽象表現(xiàn)主義(abstract expressionist)畫家們——這個群體包括阿希爾·戈爾基(Arshile Gorky)、威廉·德庫寧(Willem deKooning)、巴尼特·紐曼(Barnett Newman)、克利福特·斯蒂爾(Clyfford Still)、弗朗茲·克蘭(Franz Kline)、羅伯特·馬瑟韋爾(Robert Motherwell)、杰克遜·波洛克(Jackson Pollock)、羅伯特·勞森伯格(Robert Rauschenberg)和弗蘭克·斯特拉(Frank Stella)。在他們影響力的鼎盛期(恰與所謂黑色電影的盛期吻合),這個團隊制造出的圖像仿佛是一張張1930年代的藝術(shù)照片被縮減到純圖形的、非再現(xiàn)(nonrepresentational)的層面。正因此,藝術(shù)批評家大衛(wèi)·安方(David Anfam)才會論及弗朗茲·克蘭“攝影般的感悟力”(photographic sensibility),并把他與沃克·埃文斯(Walker Evans)、愛德華·韋斯頓(Edward Weston)比較。[12]安方也注意到克蘭對黑白的興趣和紐約學派街頭攝影家們——包括羅伯特·弗蘭克(Robert Frank)、理查德·阿維頓(Richard Avedon)和特德·克羅納(Ted Croner)等人——的風潮相關,后者也活躍于同一時期,他們的作品同樣讓人想起“曼哈頓景觀中寒冷的、鋼鐵般的光芒”(24)。

在《再構(gòu)抽象表現(xiàn)主義》(Reframing Abstract Expressionism,1993)中,邁克爾·萊亞(Michael Leja)更進一步指出好萊塢黑色電影和紐約畫派克蘭、波洛克等人的著名抽象畫作同屬一個寬廣的文化疆域。他說,黑色電影和這些新派畫家“對意義的主張”都“立足于對巨大壓力下的復雜主體性的假想,彌漫著(原始的)恐懼和悲劇”。兩種形式都“把復雜的白人男性個體及其無限可能的處境放在分析的焦點之上”,也都具有存在主義的意味或“處于歷史之外”。[13]這種論斷對于好萊塢來說也許過于哲理化了,但毋庸置疑的是,包含男性主體、黑暗城市或原始主義的現(xiàn)代主義意識形態(tài)在戰(zhàn)后數(shù)十年間滋養(yǎng)了許多藝術(shù)。[14]我們也必須注意,在同一時期,國際現(xiàn)代主義的中心已經(jīng)從巴黎轉(zhuǎn)到了紐約。[15]曼哈頓天際線上的黑白都市風景實際上成了藝術(shù)感悟力的同義語,172而這些風景也開始頻繁地出現(xiàn)在視覺文化中——在年青一代的街頭攝影師的作品中;在《赤裸城市》(The Naked City)、《窗》(The Window)和《偵探故事》這樣的電影中;在非再現(xiàn)畫作圖形化、單色調(diào)的效果中。理查德·柯斯特蘭尼茲(Richard Kostelanetz)評論道:“作為一個紐約人,兩種顏色值得用在藝術(shù)之中——黑色與白色,其他所有顏色只配用在插圖上?!?轉(zhuǎn)引自Wodek,24)

于是,與黑色電影聯(lián)系在一起的黑白攝影風格擁有了合法性,因為它既代表了粗糲的現(xiàn)實主義,也代表了最高雅精細的美學(時至今日,黑白攝影仍然代表著時髦和老道——例如,在最近的英菲尼迪[Infinite]汽車的電視廣告中,汽車夜間行駛在濕漉漉的城市街頭,停在一個爵士俱樂部外面)。這一情勢相當反諷,因為那些作為許多戰(zhàn)后電影原材料的硬派小說和低俗雜志色彩艷麗的封面圖片相伴相隨。1940年代及之后,電影剝離了這些小說潛在的粗俗性,使它得以在相對高品位的市場獲得青睞,或賦予它嚴肅的意義——簡單的手法之一便是把這些作品引入更抽象的視覺媒體。

正如我們所能預料的,黑白攝影的矛盾意義——它既代表著現(xiàn)實主義,又代表著藝術(shù)風尚——在原型黑色電影攝影師約翰·阿爾通為非專業(yè)攝影師所著的“教科書”《以光作畫》(Painting with Light,1949,1995年重?。┲幸颜讶蝗艚?。在整本著作中(它的第一版包含了一些彩色插圖),阿爾通都不斷地強調(diào),觀眾“已經(jīng)對昨日的那種包著巧克力糖衣的攝影感到厭倦”,因此“疑案”電影應該“走現(xiàn)實主義之路”。[16]他說,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已經(jīng)使人們厭惡那些“甜膩的、不真實的攝影”,也使他們更加習慣那些“沒有增光器(boosters)、沒有反射板(reflectors)、沒有蝶布(butterflies)、沒有柔光罩(diffusers)”的黑白攝影。(134—135)他說,從1947年以來,電影已經(jīng)變得“赤裸裸地真實”,而像《作法自斃》(Boomerang)和《財政部特派警探》這樣實景拍攝的電影業(yè)已證明“現(xiàn)實主義攝影的受歡迎”。(135)然而,在本書的其他部分,阿爾通仍花了大量筆墨傳授怎樣給迷人女性的特寫布光,以及怎樣借助柔光罩、濾鏡和反射板拍出“漂亮”的室外構(gòu)圖。即使他說場景的燈光“必須現(xiàn)實,向真實的生活無限靠攏”(67),他的真實目的還是制造一種強化的戲劇氛圍,特別是對那些運用“神秘布光”(mystery lighting)的電影來說。他喜歡“貧民窟、酒吧和賭場,在那里,一盞燈的燈絲就是唯一的光源”,173而“策略地安置一些溢光燈泡”便可提供足夠的照明。(49)他強調(diào)“吉米·瓦倫汀式布光”Jimmy Valentine lighting :電影《吉米·瓦倫汀事件》(The Affairs of Jimmy Valentine ,1942)中采用的布光方法,阿爾通就是以此片來命名的?!幾⒌闹匾?,即把一個主光源(key light)安放在反角的正下方,使他們呈現(xiàn)出怪誕的面目。他也對怎樣在城市環(huán)境中拍攝雨或霧的陰郁畫面提供了有用的見解。他說:“當拍攝霓虹燈或其他電力光源時,弄濕街道,把光源的反射也捕捉到畫面中。”(49)他說,這些鏡頭的獨特魅力源自“光的戲?。╨ightplay)——閃爍、濕漉漉街面上的反射。它們是音樂”(59)。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

Copyright ? 讀書網(wǎng) ranfinancial.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備15019699號 鄂公網(wǎng)安備 4201030200161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