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都說沈瑤晶沒有媽媽長得漂亮。的確如此,她長得沒有一點過人之處。
“如若不是我親自生的,我真的會懷疑這孩子從哪里來!”宋麗佳開玩笑時這樣說過。
瑤晶就像跟在媽媽屁股后面的一只丑小鴨,晃晃悠悠地長大。仿佛萬事已注定,誰也沒期望過她有變成白天鵝的一日。
沈北平到對孩子報以極大的希望,不能不說這絕對是一種愛,他從未放棄過這種愛。
他覺得自己的女兒既漂亮又可愛,有著小公主一樣天真的物欲情懷和單純的憂怨。他看到女兒獨自站在陽臺,站在一片葡萄藤中央,望樓下的景,便看到一種詩人的氣質,或者說就激發(fā)了他的詩意,他便忍不住要給她講一個又一個小故事。尤其是當孩子追著要聽他講故事的時候,他即使再忙再煩,也不由得升起一種成就感。
可以說,他溺愛孩子。如果孩子想要花,他就會摘給她;要抱,他就絕不堅持讓她自己走;要友誼商店的絨毛玩具,他不看標價地買給她……就是在飯店或賓館,他也會為女兒喜歡那個別致的胸針或發(fā)卡,去跟服務生索要。水果拼盤里牙簽釘制的小紙油傘,因為女兒的衷情,他每每飯局回來,都照單全收。
他并不覺得這樣會嬌慣孩子,宋麗佳常常為這些事同他爭論。每次他都不同程度地作出讓步。當然,每次他的讓步,也都讓沈瑤晶一些略有出格的小小的心愿如臨深淵。
宋麗佳開始重新工作。
瑤晶被寄托在奶奶家里,每逢周末被父母接回去。
奶奶叫我瑤晶的時候,總是念成妖精,我沉默地暗自反感著。聽爸爸講的好多故事,我知道妖精不是好人?,幘χR子觀察自己,我并沒有那種細細長長的吊眼,尖尖的下巴和又直又順的長頭發(fā)。那樣子的妖精都很漂亮,與之完全相反的我也算的上是妖精嗎?
我轉過身,瑤晶無法再這樣欣賞自己下去。
在奶奶家上“幼兒園”的日子自由無比,只要不出這個家門,任我把天花板折騰下來都不會有人管。我常常用麻將牌蓋房子,給一些塑料的小王八小螃蟹小螳螂來住。也常常把兩個單人沙發(fā)搬倒,再拼在一起,搭成大屋子??繅|、涼席,都有用武之地,可以搭成房頂、閣樓或者車庫。用床單擋住“門口”,我就藏在這黑漆漆的一方天地里,抱著毛茸茸的小獅子,“樓上”還住著我黑白相間的兒子小熊貓。這些建筑是被允許的,往往一周都不會有別人理睬,直到我回到父母住處。
我有整整一大箱樂高插板,是大姑特意讓她的美國朋友帶回來的。我無論走到哪(奶奶家或者父母家),都拎著它。對于那時的沈瑤晶來說,那箱子實在是太重了,但她還是堅持自己拎。看到她這么喜歡拼插玩具,二姑沈南平也開始送樂高給她,她的樂高到上小學前已經可以灑滿她十來平米的屋子,使人無落腳之處。
沈北平問女兒:“零食、衣服和玩具,最想要哪個?”
小小的沈瑤晶對他回答說:“零食和衣服都可以不要,但玩具越多越好啊!”
她的絨毛玩具已經可以塞滿家里最大的壁柜;橡膠恐龍桌子上根本擺不下,都扔在大箱子里高高一落;小汽車和戴著消防帽的塑料小熊可以組成一個軍隊(長大后被人說我認識的男人可以組成一個軍隊)。
那時我并不覺得我富有,同樣,我亦無知我除了這些便一無所有。
回頭想想,原來從小就注定這樣,我是一個自己可以和自己玩的孩子。
奶奶家的人總喜歡問我一些重復的問題,像,瑤晶,你為什么姓沈呀?我說因為我爸爸姓沈。他們就會說,對呀,你可是我們沈家的人!我不知道這可炫耀什么,代表什么,那時的我對家族毫無概念。
另外,他們還經常問的便是,瑤晶,你漂不漂亮?
漂亮??!我用力點點頭。
哪里漂亮?
大眼睛,小嘴巴。這是我所知道的唯一形容漂亮的詞。
大眼睛,小嘴巴。
大眼睛,小嘴巴。
……
我明明聽到他們說,媽媽比我漂亮多了,他們還要問多少遍才會停止,才會不再摸摸我的頭說,瑤晶真聰明。無論我怎樣用力點頭,用力爭辯,用力地說我是大眼睛小嘴巴,他們都還是會說,媽媽比我漂亮多了。我想我一定是遺傳了爸爸。
每逢周末,我回到父母住處,即使在家里我的自由也大打折扣。我的很多習慣需要糾正,很多快樂被束縛。我不能把屋子搞亂,玩過的玩具必須自己收拾起來,不能同時開兩個場地放玩具;不能叉開腿坐,不能把腳放在桌子上,上廁所要關門和洗手;不許穿到腳踝的裙子,不留長發(fā),吃飯時必須正確使用筷子;等等。
因為我總不能遵守這些要求,小時候的我沒少挨打。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