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踐了這種模式之后才可以去法國拍法國片《紅氣球》，都是這樣的。因為我們通常拍片沒有人會注意她是住什么地方，她要到這個地方，所以她會經(jīng)過什么，有什么可能。就像前兩天我和我兒子到天星碼頭坐渡輪到對岸。到了對面，我說，哎喲，已經(jīng)換了，皇后碼頭變了，原來是圍一個圍脖，好像一個堤防一樣。然后在中環(huán)繞一繞，我喜歡那條階梯，以前還有賣菜的，現(xiàn)在好像沒了。然后從那邊下來搭乘到銅鑼灣的電車，地上電車是一個特色，我很早很早以前，還沒有地鐵的時候，來香港，就曾經(jīng)坐過那個電車，一直坐到最后一站下來。發(fā)現(xiàn)有個小港口，對面有個島，就坐上渡輪到對面那個島上玩。常常是這樣子不定的玩法。所以我也帶我兒子一起玩。我就在想，香港好像沒有人拍過這個電車，有嗎？我不知道?？赡苡?。因為我看得不多。我就跟我兒子講，假使我要拍電車的話，我就要來一直坐，因為每個時間點都不一樣，人擠的時候，人少的時候，那個味道都不一樣。假期和平常的日子都不一樣。要看你要使用什么。你要這樣設(shè)計的時候，一定是跟她住的地方相關(guān)。那你要表達(dá)什么東西的時候，你完全可以，譬如說，你要拍這個電車，你感覺什么時候最有味道，什么時間她的生活的狀態(tài)最有味道，你就可以使用。其實大概就是這樣。每個地方都有一個它的生活的軌跡，哪一類人在活動。你在那邊蹲久了，就會發(fā)現(xiàn)。這個東西其實是非常重要的。我感覺現(xiàn)在電影沒有人可以使用這種現(xiàn)實的東西。通常是我們感覺這個地方不錯，好，海邊，就來一場。反而實際的城市里有些東西的確是有它的味道，我們都不去使用，也看不見。其實蠻可惜的，這資源其實就在我們身邊。包括你要常常看人，你就知道了，每個人的狀態(tài)都不一樣。

我后來拍的這部電影，基本上都處在人家出題我來應(yīng)答的一種狀態(tài)。差不多到2006年《紅氣球》拍完，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開始同時準(zhǔn)備很多題材。因為我會不自覺地常常注意臺灣的社會新聞，所有發(fā)生的事情，每天都會注意。所以當(dāng)你啟動要去拍一個題材的時候，馬上這些東西全部都會連起來了，角色、他的家庭、他的朋友……全部都有。所以說我們?nèi)缃駝?chuàng)作一個角色，不是說你就一直在那邊擰，或者說從別人的電影里面去取，其實都不是。其實在現(xiàn)實生活里面就很多，尤其是你的朋友，如果你知道怎么觀察的話。我們常常會有個經(jīng)驗，認(rèn)識這個朋友，對我來講，認(rèn)識一個年輕人，我感覺他很怪，有種味道，然后就會問，這個人是干什么的。也許隔多久，聽到另外一個人談起這個人，說這個人發(fā)生了什么事，這樣子。然后再隔多久，又碰到這個人，哎，瘦了，為什么，又聽他講了一些，這個人就慢慢立體了。不是說什么事都是為電影而用，而是你有興趣這樣做了以后，你平常觀察人跟你創(chuàng)作角色都是相互連通的，整個連在一起就會把整個角色創(chuàng)作出來。

北京印象

我上個禮拜去了一趟北京，雖然前年我去過一趟北京，電影百年的時候，住在五環(huán)還是四環(huán)。那些我感覺完全搞不清楚，去了兩天就回來了。上個禮拜我去北京，住在二環(huán)，就是老北京大學(xué)景山的旁邊。有一天站在馬路上，已經(jīng)差不多晚上七八點，看著兩排樹中間的路燈，路燈在中間，是懸吊的，然后有電車、巴士從那邊開過，一直開。我在那邊等車就一直看。那天有霧，北京我已經(jīng)有個印象了。意思就是說，假使我哪天會拍一個以北京為背景的電影，可能就是很快，這種東西是非常快的，很容易的，因為資料很多。你只要找到一個人，我通常是從人開始，這個演員有意思，這個角色、這個非職業(yè)演員的樣子有意思，我就從他切入。于是就開始去設(shè)計他的背景、他的職業(yè)，設(shè)計他的種種活動范圍，然后跟那個地方就連起來了。因為我們拍的并不是那些虛擬的一般的所謂類型電影。類型電影沒什么不好，但它是另外一個形式。因為我今天已經(jīng)走到這條路了，不可能回頭。因為那是我的依據(jù)，也是我拍片的一種形式，一種方式。很難說明白在這里面能夠拍到一個什么程度。我常?？匆粋€國產(chǎn)片，外面都說很不錯，我看半天就是覺得沒辦法看。我所有要求的，所有認(rèn)為必須要做到的，絕對不能閃躲。人物的設(shè)計也好，或者氛圍什么的，都沒有。就是一個蘿卜一個坑，就是一個事。因為電影從西方來的，所以我們學(xué)會了他們的事，這個事就是所謂俗稱的戲劇性。因為西方的傳統(tǒng)是從古希臘悲劇開始，一直過來。電影本來是沒有聲音的，那一陣子電影很好看的——用影像表達(dá)的時候。后來聲音被發(fā)明了，所有人都開始找編劇了，一開始都從戲劇劇場，找劇場的編劇來。這點從好萊塢的歷史來看是非常清楚的。所以布列松（Robert Bresson）說，那是戲劇電影，不是真的影像電影，不是真的電影。當(dāng)然這個歷史很漫長，中間變化很多。各種形式百花齊放，各種都有。但基本上我走的路大概就是這樣。我為什么能拍電影？其實就是因為我的整個過程，成長的過程，累積了我的一個背景。但是不要忘了我還有很長時間的實踐，就是當(dāng)副導(dǎo)演、寫劇本的一個時期。所以沒有什么是一下子蹦出來的。就算蹦，越年輕越早出名，越慘。因為所有的眼睛都看著你。你自己就沉不住氣了。因為眼睛、眼光是有重量的，會把人殺死。關(guān)于我的電影之路大概就講到這里吧。

（整理：顧晶、劉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