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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洋航道開通后的世界(1)

歷史大脈絡(luò) 作者:許倬云


 

1492年哥倫布到達了今日美洲的巴哈馬群島;1497年達伽馬繞行非洲南端的好望角,進入印度洋。這兩件歷史事件之后,世界各地的商品都可交流,從此形成一個全球性的經(jīng)濟網(wǎng)絡(luò)。人類歷史不再能以分區(qū)的格局處理,我們將1500年當(dāng)作近古歷史時代的開始,從此人類社會一步一步走向不能分割的整體。

歐洲人開拓新航道的動機,是由于伊斯蘭勢力在中東攔截東方與西方的商船,以至東方商品流入歐洲市場時價格十分昂貴,于是在大西洋海岸的葡萄牙與西班牙也想在奇貨可居的市場上尋求豐厚的利潤。他們原來的想法,只不過是繞行非洲進入印度洋,可以與中國及南海的航道接上,取得南海的香料與中國的瓷器、絲、茶,順道還可取得非洲的象牙與寶石。哥倫布到達美洲,是誤讀地理,以為繞行地球也可到達中國與印度。這一結(jié)果,為哥倫布所始料不及,卻開啟了世界歷史十分重要的轉(zhuǎn)折。

然而,新航路的開通,給非洲及美洲的人類族群帶來了無窮的災(zāi)難。美洲原住居民,即哥倫布稱為印第安的人種,原來是從亞洲一波一波移民美洲的。在那廣袤的大陸上,經(jīng)過數(shù)萬年的努力,已發(fā)展出自己獨特的文化,組織了大型的復(fù)雜社會。在歐洲人到達之時,美洲人的政權(quán)形態(tài)已有中美洲的瑪雅與阿茲特克及南美的印加諸帝國,也有北美的伊洛奎部族聯(lián)盟,都具有自己的管理制度。

歐洲人到達美洲,帶來了災(zāi)害。西班牙人到了美洲,垂涎當(dāng)?shù)刎S富的金銀資源,西班牙人科第斯于1519年進入今日墨西哥的阿茲特克。他在阿茲特克君主熱誠歡迎他時將主人囚禁,殺害了當(dāng)?shù)氐脑S多貴族,毀滅了這一國家的都城,奴役了當(dāng)?shù)氐木用瘛?/p>

1532年西班牙人皮沙羅進入今日智利的印加帝國,也是在接受友好的歡迎后出其不意地囚禁印加的君主,勒索滿屋的黃金與白銀,卻并不實踐釋放俘虜?shù)闹Z言,殺害了印加君主與百官群臣,使印加淪為西班牙屬地。歐洲人帶來的疾病,例如天花與梅毒,是當(dāng)?shù)赝林八从械?。美洲原居民不具抗疫性,被感染之后,大批死亡,以致土著人口十不存一?/p>

西班牙與葡萄牙的傳教士,視原居民的信仰為異端,欲盡力毀滅而后快。于是他們焚燒一切原居民以自己文字書寫的書籍與記錄。今日學(xué)者花了不少氣力,才可以勉強解讀一部分遺址刻石的原居民文字。這樣的罪行是人類歷史上罕見的!

歐洲人繞航非洲海岸時,已開始把非洲人擄掠到歐洲,出賣為奴。歐洲人占領(lǐng)美洲后,既然原居民已孑遺不多,為了開拓所需的勞動力,葡萄牙人與歐洲猶太商人合作,有計劃地俘獲非洲西岸居民,將他們運往美洲,出賣為奴。在航程中,上了鐐銬的黑人,因為擁擠與虐待,死者往往泰半。幸存者在美洲世代為人奴役,至今美洲的非洲后裔,雖然在法律上是自由人,終覺還是弱勢的族群。

歐洲船艦進入印度洋與太平洋時,航道所經(jīng)的許多島嶼,例如今日印度尼西亞群島、婆羅洲、菲律賓群島等處,本來都有大大小小的政權(quán)獨立自治。明代永樂年間(1403—1424),鄭和率領(lǐng)艦隊屢次下西洋,這些島國都見記載。鄭和的遠航,與各地建立了封貢關(guān)系。但是中國其實并不干預(yù)他們的內(nèi)政,也未有官方支持的殖民活動發(fā)生。但在歐洲人到達后,這些島嶼一處一處淪為歐洲海上列強的殖民地,不僅是他們航道上的中途休息站,也是掠奪當(dāng)?shù)刭Y源的據(jù)點。在歐洲人未到東方之前,東方與西方間的航運,除了波斯、印度、阿拉伯的大型商船長程運送商品之外,航道上各站之間的短程遞運是由當(dāng)?shù)匦⌒痛贿\送,是以這些小國也分潤了東方與西方之間長程貿(mào)易的利潤。歐洲大型高桅船進入東方海域,長程貿(mào)易的利益被這些大型船隊獨占,當(dāng)?shù)厝瞬辉儆杏嗬烧摗?/p>

因此大洋航線的開拓,使歐洲諸國先是葡萄牙、西班牙后是荷蘭、英國掠奪了大西洋、印度洋與太平洋上各地的資源,也據(jù)有了這些海洋族群的土地與人民。這一轉(zhuǎn)變,遂使歐洲在以后的世界取得主導(dǎo)的地位,獨占世界鰲頭。從此,歐洲殖民帝國掌握了亞洲、非洲這些族群的宗主權(quán)。要到20世紀(jì)的下半期,歐洲殖民帝國(尤其是最大、最主要的英國)方才解體。這是大洋航道開通以后,世界歷史不能逆轉(zhuǎn)地受其長期影響,甚至在殖民帝國瓦解后,西方的文化已完全覆蓋了各地原有的土著文化!

大洋航道的開通促成了全球經(jīng)濟網(wǎng)絡(luò)的成形。大洋航道可分兩條:一是從歐洲繞航非洲的路線;一是從歐洲橫渡大西洋,到達墨西哥,再經(jīng)過墨西哥地峽的短程旱路,從阿可坡可下太平洋,再橫越太平洋到達東亞及其海外諸島。葡萄牙與西班牙在16世紀(jì)是這兩條航線上的主人,但荷蘭與英國隨即加入競爭,最后的霸主是英國。經(jīng)過大洋航道,東方的商品運往歐洲,然而歐洲在16世紀(jì)至19世紀(jì)之間,并沒有沖銷輸入商品的本錢。他們?nèi)〉媚虾<胺侵薜馁Y源,例如香料、珍寶,其實是赤裸裸的武力攫奪。但為了購買中國出產(chǎn)的絲綢、瓷器、茶葉及一些工藝制品,西班牙人以從美洲掠奪的白銀支付。19世紀(jì)的英國商人則以鴉片作為平衡貿(mào)易逆差的貨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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