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孟嘗君是不是真的喜歡馮歡,不過齊湣王是真的不喜歡孟嘗君。由于孟嘗君身居相位,而且享有超越齊湣王的崇高名譽,所以隨著孟嘗君地位的提升和財富的擴張,孟嘗君的食客不僅數(shù)量越來越多而且質(zhì)量也在不斷提高,一大批來自各國的精英分子團結(jié)到了孟嘗君的身邊。不知不覺中孟嘗君已經(jīng)在齊國的政治版圖里形成了一個舉足輕重的政治精英集團,毫無疑問,這個集團不僅擠壓了其他政治團體的發(fā)展空間,也威脅到了齊湣王在齊國的威信和控制力。事實上在靖郭君死后,齊湣王一開始對孟嘗君的態(tài)度就非常微妙:一方面他讓孟嘗君繼承了靖郭君的封地和財產(chǎn);另一方面齊湣王在政治上卻沒有給孟嘗君過多的發(fā)展空間。也許是齊湣王認為孟嘗君還年輕需要考驗和鍛煉,也許是孟嘗君立山頭、拉隊伍的能力讓齊湣王心生忌憚,總之孟嘗君當時在齊國并沒有得到重用。正因為如此,孟嘗君才會在接到秦昭王的邀請后心生幻想,打算去秦國發(fā)展。不過這件事也說明了孟嘗君在齊國英雄無用武之地的窘境,讓人費解的是第二年齊湣王居然把孟嘗君送上門去討好秦昭王,差點害得孟嘗君客死他鄉(xiāng)。從表面上看,齊湣王派孟嘗君出使秦國似乎是為了發(fā)展齊秦兩國的友好關系,滿足秦昭王渴望得到孟嘗君輔佐的愿望。但是實際上齊湣王的這個選擇也說明了齊湣王與孟嘗君的關系,正如秦昭王為了得到孟嘗君居然把自己的親弟弟涇陽君送到齊國當人質(zhì)一樣,齊湣王派孟嘗君去虎狼之地的秦國至少說明齊湣王不喜歡也不需要孟嘗君。在戰(zhàn)國那個人才爭奪非常激烈的時代,一個國家的君王是不可能輕易放棄一個自己看重的人才的,況且齊湣王又是戰(zhàn)國歷史上頗具野心的霸主型領袖。當時孟嘗君在齊國政治舞臺上的弱勢和他通過招賢納士在戰(zhàn)國精英階層和社會閑散人員中形成的強大影響力出現(xiàn)了巨大的反差。對此齊湣王不可能熟視無睹,也許是因為齊湣王實在不知道該怎樣處置自己的這位實在親戚,所以才派孟嘗君出使秦國。秦昭王的霸道、兇狠無人不知,齊湣王在送別孟嘗君的時候很可能已經(jīng)做好了今世訣別的心理準備。齊湣王派孟嘗君出使秦國的居心說借刀殺人可能有些過分,但是至少也有嫁禍于人的動機:秦國如果重用孟嘗君,孟嘗君在齊國的影響力就徹底瓦解;秦國如果不打算重用孟嘗君,那么按照秦昭王的性格,孟嘗君不可能活著離開秦國,而天下人只會怨恨秦昭王的狠毒和狹隘。誰也沒想到孟嘗君依靠“雞鳴狗盜”兩位最不起眼的食客居然從秦昭王的手心里逃了出來,此時孟嘗君多年苦心經(jīng)營的社會影響力達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齊國以及各國權貴和精英不僅知道孟嘗君依靠機智勇敢和能人異士成功地從秦昭王手里逃了出來,而且也知道這樣的經(jīng)歷一定會把孟嘗君推到反對秦國的陣營。與此同時,齊湣王也正在為爭取反秦聯(lián)盟的領導權而努力奮斗,孟嘗君的歸來讓齊湣王重新發(fā)現(xiàn)了自己這位實在親戚的價值——這位名滿天下的老大不正是整合和控制反秦聯(lián)盟的最佳職業(yè)經(jīng)理人人選嗎?于是齊湣王順水推舟把孟嘗君推上了齊國的相位。不過孟嘗君在戰(zhàn)國江湖上的名氣和勢力實在太大,怎樣駕馭這樣一位相國對于齊湣王來說依然是個難題。
后來秦國和楚國頻繁地通過這種機會在齊湣王面前詆毀孟嘗君,向齊湣王灌輸孟嘗君功高蓋主、擅權專政的概念,終于有一天齊湣王找孟嘗君談話了,他說:“寡人不敢以先王之臣為臣(我不敢讓先王的臣子作我的臣子)?!泵蠂L君的父親是三朝老臣,其實孟嘗君在齊湣王父親齊宣王的時代最多只是以靖郭君的兒子出現(xiàn)幫助父親料理一些接待工作,并沒有真正擔任過公職,所以嚴格地說孟嘗君并不能算得上“先王之臣”。即便孟嘗君就是“先王之臣”,齊湣王的理由依然很牽強,先王用過了后面的王就不能用,實際上在中國的專制歷史當中先帝先王留給繼任者最大的財富就是一批可以依靠的能臣、忠臣,不過此刻齊湣王的意思很明白,那就是不再信任孟嘗君了。孟嘗君只能順勢辭職,不過此時的孟嘗君正值壯年,所以此刻退休回家實在是心有不甘。
君命難違,雖然心有不甘,孟嘗君還是踏上了前往薛城的鄉(xiāng)間小路。就在距離薛城一百多里的地方,孟嘗君突然遇到了他的粉絲團,這些人都是薛城的鄉(xiāng)親們。當初因為馮歡自作主張免去了無力還債的鄉(xiāng)親們的利息讓大家感受到了來自孟嘗君的溫暖,現(xiàn)在人們得知孟嘗君已經(jīng)辭官回鄉(xiāng),大家就自發(fā)組織起來迎接這位薛城的主人??吹接幼约旱挠押眯δ?,孟嘗君非常感動,在齊國的權貴和大臣當中曾經(jīng)受到自己恩惠的人不在少數(shù),但是一旦自己失去權勢,自己的府上馬上門可羅雀。而眼前這些樸實的鄉(xiāng)親們僅僅因為孟嘗君免去了他們的利息就在孟嘗君最失落的時候向他張開了溫暖的懷抱,這讓孟嘗君感慨萬千。
受到感動的孟嘗君回頭對馮歡說:“先生幫我買的仁義,我今天終于見到了。”
馮歡回答:“狡猾的兔子有三個窩,僅僅能保證它活命罷了?,F(xiàn)在您有了一個窩,還沒有到高枕無憂睡大覺的時候,我將為您挖另外兩個窩。”
這就是“狡兔三窟”的來歷,直到此刻孟嘗君才真正認識到了這位自命不凡的食客的價值,于是孟嘗君馬上給馮歡提供了五十輛馬車和五百兩黃金去實施他提出的“狡兔三窟”的方案。
馮歡率領五十輛馬車組成的車隊向西而去,來到了魏國的大梁,馮歡以孟嘗君食客的身份見到了當時魏國的國王魏惠王。馮歡對魏惠王說:“齊放其大臣孟嘗君于諸侯,諸侯先迎之者富而兵強(齊國放逐了大臣孟嘗君,諸侯誰先接納孟嘗君誰就能國富兵強)?!?/p>
這時,孟嘗君的無形資產(chǎn)顯示出了巨大的價值,這樣一位名滿天下的前齊國相國居然失業(yè)在家,這好像是一塊城市中心的地王突然發(fā)布了轉(zhuǎn)讓的公示,地產(chǎn)投資者趨之若鶩是必然的結(jié)果。魏惠王聽到了這個消息,馬上任命當時魏國的相國為上將軍,騰出來首領群臣的相國崗位,然后派出了使者,率領一百輛馬車的車隊,攜帶著千兩黃金的重禮前往薛城誠聘孟嘗君出任魏國的相國。
看到魏惠王中了招,馮歡馬上動身,搶在魏國特使來到薛城之前向孟嘗君匯報:“千金,重幣也;百乘,顯使也。齊其聞之矣。(千金是一筆巨額的資金;百輛馬車的車隊是重要的使者。齊王肯定會聽說這個消息。)”
根據(jù)馮歡的設計方案,孟嘗君堅決而客氣地推辭了魏惠王的好意,不過魏惠王并不甘心放棄富國強兵的機會,于是連續(xù)三次派出了使者去請孟嘗君。此時的孟嘗君在馮歡的啟發(fā)下早就猜到這個游戲的結(jié)局,所以他一直保持著堅決而客氣的態(tài)度,以不變應萬變,客氣歸客氣,總之孟嘗君絕不會離開生他養(yǎng)他的祖國。
這下輪到齊湣王著急了,孟嘗君長期擔任齊國的二號首長,而且他的食客和故交遍布齊國朝野,這樣的人如果被鄰國魏國挖去當相國,那么對齊國來說,國家機密和國家安全將毫無保障。經(jīng)過激烈的思想斗爭,齊湣王做出了一個艱難的選擇,他決定向孟嘗君低頭。
齊湣王派出了太傅,帶著黃金千兩,文車二駟,帶著一把寶劍來到了薛城向孟嘗君道歉了。太傅帶去了齊湣王的一封親筆信,齊湣王的態(tài)度非常誠懇:“寡人不祥,被于宗廟之崇,沉于諂諛之臣,開罪于君,寡人不足為也。愿君顧先王之宗廟,姑反國統(tǒng)萬人乎?(寡人不祥,被宗廟的神靈降罪,聽信阿諛之臣,得罪了您,寡人不值得您效力。希望您顧及先王的宗廟,回到齊國來管理國家吧。)”
就這樣孟嘗君恢復了相國的職務,不過根據(jù)馮歡的計劃,“狡兔三窟”的計劃并沒有完成。馮歡繼續(xù)給孟嘗君支招:“愿請先王祭器,立宗廟于薛(您應該請求把祭祀先王的祭器送到薛城建一座宗廟)?!?/p>
根據(jù)前面淳于髡幫孟嘗君說服齊湣王出兵救援薛城的故事來看,孟嘗君其實早就在自己的封地為齊湣王的老爸建了廟,只不過以前孟嘗君建的廟并沒有得到齊湣王的正式承認。而此時馮歡讓孟嘗君提出將祭器運到薛城建立宗廟的目的無非就是讓孟嘗君為先王建的廟合法化,同時由齊湣王親自分配的祭器賦予了這座宗廟令人仰視的神圣宗教色彩。此時孟嘗君對馮歡已經(jīng)言聽計從,所以他照方抓藥向齊湣王提出了將祭祀先王的祭器送到薛城并建立宗廟的要求,而此時的齊湣王對孟嘗君也是言聽計從。于是很快祭祀先王的祭器送到了薛城,一座真正的宗廟在薛城建立了起來,成為了薛城的一個重要的地理和政治標志。
當宗廟建成以后,馮歡向孟嘗君報告:“三窟已就,君姑高枕為樂矣?!睋?jù)《戰(zhàn)國策》記載,此后孟嘗君在齊國擔任相國幾十年,仕途不僅非常安全而且順利,這都是馮歡“狡兔三窟”計劃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