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于我父親,想來也是如此無知無識。他的悲喜、他的起落、他的得意與哀傷、他的憾恨與自足,我哪里都能一一探知、一一感同身受呢?
蒲公英的散蓬能敘述花托嗎?不,它只知道自己在一陣風(fēng)后身不由己的和花托相失相散了,它只記得葉嫩花初之際,被輕輕托住的安全的感覺。它只知道,后來,就一切都散了,勝利的也許是生命本身,草原上的某處,會有新的蒲公英冒出來。
我終于明白,我還是不能明白父親。至親如父女,也只能如此。世間沒有誰識得誰,正如那位高僧說的。
我覺得痛,卻亦轉(zhuǎn)覺釋然,為我本來就無能認識的生命,為我本來就無能認識的死亡,以及不曾真正認識的父親。原來沒有誰可以徹骨認識誰,原來,我也只是如此無知無識。
--原載1997年1月12日《人間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