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跟我們講個笑話吧!
--懷念世棠
不知怎么開的頭,他談起他小時候,在上海弄堂里住,對面有一家義學(xué),夜間上課,來的人都是目不識丁的三輪車夫或苦力之類的。夜晚,對面亮著燈,那些漢子誠心誠意地扮起乖乖的小學(xué)生來,一個個拉長調(diào)子念道:
“晉太元中,武陵人……”
他一邊說,一邊就吟起那調(diào)子。
我立刻為之五內(nèi)震動,并且牢牢記住那吟法--我為什么如此?大約是為那些勞力者對知識的崇敬而感觸萬端。黃昏,拉了一天的車,扛了一天的貨,那些人必然累了,但他們勉力來上學(xué),來讀《桃花源記》,美麗的晉代的桃花源對他們的現(xiàn)實生活能產(chǎn)生什么好處?大約什么都沒有吧?但他們?nèi)则\地大聲吟誦,覺得那里有點什么可攀的高貴,什么可及的夢想……
我也憐徐世棠--這個說故事給我聽的友人,他必然曾是一個富厚之家的寂寞小男孩吧?他為什么憑窗而望,并且牢牢記住那些汗污的面孔和書聲?他重述那場景時為什么眼中有濕意,聲中有悲憫? 認(rèn)識世棠,是我大一那年,到最后一次和他通電話(在他死前二十天),這段友誼共是三十九年。
世棠在藝專讀音樂,擅鋼琴,所以在教會擔(dān)任司琴的工作。他的鋼琴在我聽來簡直是出神入化,像他的人,雄辯,滔滔不絕,而又娓娓動聽。大伙隱約知道他家世不錯,住在中山北路不知幾號,反正那是某些有錢人住的地方。但世棠的穿著卻刻意邋遢,大概那是他年輕時叛逆的一種方式吧!一張肥頭而又半張嘴的舊鞋尤其令人印象深刻。教會里向例都有個奉獻箱,供人投進金錢,某次奉獻箱里有位不知名的好心人提供了一筆錢,上面注明“供司琴弟兄買鞋之用”。他居然被當(dāng)成濟貧的對象了,朋友聞之,無不絕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