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竟然就是林瑋質喜歡過的男人啊。我周身仿佛過電一半,升騰起一股潮熱。而我竟然還同他說上了話。
聽說他叫王鏗。林瑋質曾經以他的形象寫過一部小說。但他不再是一個木偶劇導演,而是一個成功的中年畫家。她愛他,他卻不盡然。他們上了床,用的卻是我和她的經驗。我覺得自己被奪走了重要的東西,但林瑋質告訴我,小說都是假的。
小說都是假的。那是林瑋質最擅長掛在口頭的搪塞。而我愛她,因而無法相信有些緊要的部分是僅憑虛構就能實現的。她始終在造夢,我怕自己只是她夢的一部分。而事實上,我的確從未真正走入她的內心。事到如今關于這種企圖的幻想已經蕩然無存,我只能以回憶的方式檢閱自己與她的真實距離。我想我曾以一種不自知的方式無窮無盡地思念著她,甚至因此緩慢地失去了愛的知覺,蛻化為一種純粹的自我折磨。她在上海之外的北方,卻感覺比任何地理距離都要遙遠。她若無其事,仿佛從未顯著地存在于我的生命。一切火熱的、焦灼的狀態(tài)都已冷卻了,冷卻到極尋常,尋常到極普通,普通到就連殘留的那一點稀少的痕跡,你都能誤以為是負疚的尸骸。
那個叫做王鏗的男人走進辦公室,又走出來,我遙遙地等了他一會,心下暗淡。為了站在走廊里看文件,他從包里里取出了眼鏡。細細打量,他果然長相凈潔,如林瑋質曾說的那樣,看上去是俊朗且有才情的,至少能令人產生諸如此類的聯(lián)想。與他相比,我父親要顯得俗世得多。但那種凈潔,并不帶有絲毫熱烈奔放、回腸蕩氣的深意。因而我不知道林瑋質喜歡他什么,她是多么熱情驕傲的人哪。而王鏗不過是個普通的中年人,頂多在很久以前也許算是英俊。
從見到他的那一刻起,我的視線就不曾離開過他,直至他走出校門,我甚至因此耽誤了上課。他站在向陽處,我完全感知不到他在林瑋質口中所描述的冷漠。相反依我看,他是比我父親更為親切的人。在與班主任道別的時候,他笑得十分謙卑。這謙卑,我甚至從未從我父親臉上讀到過。他絕不像是演員,更看不出絲毫導演的端倪。但職業(yè)只是符號,是千面生活鏡像中的小小一隅。
不知道為什么,我總是不自覺地會拿王鏗同我的父親作比較。并且出于某種難以明辨的心理,我許了他一個高分。雖然我并沒有從他身上感受到一絲一毫林瑋質所傾慕的魅力。我許他高分,純粹是因為我難以抑制地對他產生了艷羨。我關注他,是由于我猜,因為他的到來,林瑋質可能再也不會來了。我沒有猜錯。她走了以后,整座學校都顯得空空蕩蕩。她的桌肚里還塞有尚不知情的課代表發(fā)下的試卷,一些用過的練習本,上面留有不帶任何深意的筆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