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嘯掃了中年漢子一眼,他雖然沒有說話,但看他的表情,顯然也是同樣的想法。譚嘯在心里嘆了口氣,淡淡地說:“行走江湖‘義’字當(dāng)先,既然我答應(yīng)了他的條件,便要遵守約定。天理循環(huán),報應(yīng)不爽,莫以為神不知鬼不覺……”譚嘯抬頭望向幽深的無盡蒼穹,一字一頓地說:“老天有眼?!?/p>
中年漢子霍然抬頭望向譚嘯,臉上流露出幾分愧疚之色,眼中卻滿是敬佩。一旁的青年濃眉緊皺,隱隱流露出不屑的表情。
譚嘯沒有看到他們不同的神情,他的心倏忽飄向多年前的一個夜晚,那晚在同樣的滿天繁星下,一位老人對他說出了同樣的話。
第二天上午,紅光滿面、衣冠楚楚的威廉斯帶著兩只沉重得仿佛塞滿了銀錠的大鐵箱登上了開往香港的輪船,在他身后不遠(yuǎn)處,一個有著粗黑濃眉的青年正冷冷地盯著他,就像豹子看著獵物。
暗花當(dāng)然就是威廉斯,而實(shí)際上真正的威廉斯——那位退休的英國孤老頭兒,這次來中國純粹就是為了親眼看一看神秘的東方古國,然而他的人生因為他一次偶然動念,便就此徹底改變了。
至于與袁克定見面的威廉斯,其實(shí)只是譚嘯吩咐洪門在上海灘找到的一個洋騙子而已,十里洋場總是不缺少如威廉斯這樣聞見了血腥味便敢不顧性命撲上去撕咬的冒險者。
威廉斯從袁克定那里并沒能套出來關(guān)于“天降異象,天下一統(tǒng)”的流言源自何處,然而他可以確認(rèn),袁克定對太子之位的向往是異常強(qiáng)烈的。
就在威廉斯登上輪船的同時,胡家小院里,小樓身后的密室中,胡氏恭恭敬敬地站立著,臉上看不出半點(diǎn)平素的風(fēng)騷諂媚,眼中寫滿了尊敬佩服,注視著角落里那條靜靜躺臥在搖椅上的修長身影。
薄狐裘皮的大氅隨便地壓在了身下,讓她的窈窕身姿顯露無遺,皓腕如玉,十指無瑕,臉上罩著一方黑色薄紗,將她的容顏盡數(shù)遮掩,只露出光潔圓滑的額頭和一雙寶石般閃亮的漆眸。
“這么說,那個英國人沒有表示支持袁世凱對抗日本人?”女子的聲音舒緩而優(yōu)雅,仿佛擁有一種神奇的魅力,讓人不由自主地傾心傾聽,覺得無論她說什么都是對的。
胡氏點(diǎn)頭,恭聲道:“那個英國人甚是奸猾,整夜都未曾說一句準(zhǔn)話?!?/p>
“可曾打探出他的身份來歷、為何來津?”
“鳳仙昨夜使盡渾身解數(shù),探聽他的口風(fēng),據(jù)他自稱曾經(jīng)做過議員,此次遠(yuǎn)渡重洋是受他們女皇的委派來執(zhí)行秘密公務(wù),至于究竟是什么任務(wù),他卻是如何也不肯透露?!焙嫌行┗炭值卮鸬?,“大姐,是小妹無能……”
“三妹這是什么話!”被胡氏稱為大姐的女子柔聲打斷胡氏自責(zé),“你能夠在這日租界里將胡家小院經(jīng)營得如此紅火,我這個做大姐的高興都來不及呢,只為你身為堂堂北九鳳的三當(dāng)家,每日里笑臉迎人,實(shí)在太過委屈你了?!?/p>
北九鳳,燕字門中的傳奇!傳聞北九鳳門下全是女子,歷代當(dāng)家的皆為九個女子。說出去恐怕沒有人會相信,日租界鼎鼎有名的勾欄妓坊胡家小院,竟是北九鳳暗地里的產(chǎn)業(yè)。
胡氏聽著大姐的溫言柔語,心中卻更加惶然:“北九鳳只有一位當(dāng)家的,那就是大姐您!”
大姐發(fā)出一聲輕笑:“還有什么消息嗎?”
胡氏一震,恢復(fù)了平日的精明,略一思忖說道:“小妹總覺得那個威廉斯有些古怪,明明表現(xiàn)出對鳳仙垂涎三尺,卻不及入幕就離去了,小妹暗中派人跟蹤他,結(jié)果在南門口失去了他的行蹤。今晨我們的眼線回報說,此人買了一張今日去往香港的船票,身邊還多了兩個異常沉重的鐵箱……另外,好像還有其他人綴著他!”
大姐沉默不語,柳葉似的秀眉皺出一個極好看的弧度。胡氏屏息靜氣生怕打擾了大姐的思慮,好一會兒之后,大姐輕輕一笑:“裝神弄鬼的,這么急著離開天津,想來是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勾當(dāng)!罷了,不需管他。”
將她每句話奉為金科玉律的胡氏立刻連聲答應(yīng)。
“對了,那個山池玉林是怎么回事?”大姐罕有認(rèn)真地問道,“按理說,他再如何驕橫也不會公然與袁世凱的大公子爭風(fēng)吃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