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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節(jié):三個小女孩(4)

真話能走多遠 作者:季羨林


我于一九三四年從清華大學西洋文學系畢業(yè),在故鄉(xiāng)濟南省立高中當了一年國文教員。一九三五年深秋,我到了德國,在哥廷根大學學習。從一九三六年春天起,我從瓦爾德施米特教授學習梵文和巴利文。我在清華大學讀書時曾旁聽過陳寅恪先生的佛經(jīng)翻譯文學,我當時就對梵文發(fā)生了興趣。但那時在國內(nèi)沒有人開梵文課,只好畫餅充饑,徒喚奈何。到了哥廷根以后,終于有了學習的機會,我簡直是如魚得水,樂不可支。教授也似乎非常高興。他當時年紀還很輕,看上去比他的實際年齡更年輕,他剛在哥廷根大學得到一個正教授的講座。他是研究印度佛教史的專家,專門研究新疆出土的梵文貝葉經(jīng)殘卷。除了梵文和巴利文外,還懂漢文和藏文,對他研究工作來說,這都是不可缺少的。我一個中國人為什么學習梵文和巴利文,他完全理解。因此,他從來也沒有問過我學習的動機和理由。第一學期上梵文課時,班上只有三個學生:一個鄉(xiāng)村牧師,一個歷史系的學生,第三個就是我。梵文在德國也是冷門,三人成眾,有三個學生,教授就似乎很滿意了。

教授的教學方法是典型的德國式的。關于德國教外語的方法我曾在幾篇文章里都談到過,我口頭對人"宣傳"的次數(shù)就更多。我為什么對它如此地偏愛呢?理由很簡單:它行之有效。我先講一講具體的情況。同其他外語課一樣,第一年梵文(正式名稱是:為初學者開設的梵文)每周二次,每次二小時。德國大學假期特長特多,每學期上課時間大約只有二十周,梵文上課時間共約八十小時,應該說是很少的。但是,我們第一學期就學完了全部梵文語法,還念了幾百句練習。在世界上已知的語言中,梵文恐怕是語法變化最復雜、最繁瑣,詞匯量最大的語言。語法規(guī)律之細致、之別扭,哪一種語言也比不上。能在短短的八十個小時內(nèi)學完全部語法,是很難想像的。這同德國的外語教學法是分不開的。

第一次上課時,教授領我們念了念字母。我順便說一句,梵文字母也是非常啰唆的,絕對不像英文字母這樣簡明,無論如何,第一堂我覺得頗為舒服,沒感到有多大壓力。我心里滿以為就這樣舒服下去的。第二次上課就給了我當頭一棒。教授對梵文非常復雜的連聲規(guī)律根本不加講解。教科書上的陽性名詞變化規(guī)律他也不講,一下子就讀起書后面附上的練習來。這些練習都是一句句的話,是從印度梵文典籍中選出來的。梵文基本上是一種死文字,不像學習現(xiàn)代語言那樣一開始先學習一些同生活有關的簡單的句子:什么"我吃飯","我睡覺"等。梵文練習題里面的句子多少都脫離現(xiàn)代實際,理解起來頗不容易。教授要我讀練習句子,字母有些還面生可疑,語法概念更是一點也沒有。讀得結(jié)結(jié)巴巴,譯得莫名其妙,急得頭上冒汗,心中發(fā)火。下了課以后,就拼命預習。一句只有五六個字的練習,要查連聲,查語法,往往要做一兩個小時。準備兩小時的課,往往要用上一兩天的時間。我自己覺得,個人的主觀能動性真正是充分調(diào)動起來了。過了一段時間,自己也逐漸適應了這種學習方法。頭上的汗越出越少了,心里的火越發(fā)越小了。我嘗到了甜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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