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足與起步——門外的告白

紐約西城五十八街二○○號十三樓。克勞拉?崔爾工作室。是三月，大雪紛飛的三月。從窗口望出去，白蒼蒼的雪無邊飄落，到了地上遭汽車碾過就變成醬黑的泥水，飛濺到路旁。人行道上示范著美國的自由民主：根植在雪堆里的陳年垃圾，日日定時出現(xiàn)的狗屎。沿著垃圾朝南行，鄰街是卡內(nèi)基音樂廳，長笛大師郎帕爾今夜演奏。往北走，兩分鐘就進(jìn)了中央公園。張牙舞爪的大樹穿上白制服守候著中央公園治安最好的季節(jié)。再往北走，六十五街林肯中心。入晚時分，燈火映亮階前白雪，大廳里舞者花蝴蝶地躍進(jìn)飛出，慷慨揮霍汗水、精力和青春……

然而，從窗口只見無邊白雪密密落下，克勞拉?崔爾工作室的訪客也沒心情憑窗觀雪。滿頭銀發(fā)的崔爾小姐天天仔細(xì)描好眼線，涂好唇膏，綻出白皓皓的假牙問你：“今天感覺如何，甜心?！贝逘栃〗銍?yán)禁訪客在廊道上逗留，要坐要等，到更衣室去?！拔也灰@個地方看起來像醫(yī)院！”用心良苦，然而所有的人都知道工作室只是個好聽的名字，復(fù)健中心才是真正的內(nèi)容，所有的人都曉得自己是病號——死不了，卻不十分活著，洗手間墻上，有人龍飛鳳舞大聲宣布：“To live is to DANCE!”

“甜心”之后，舞者出身的克勞拉請你上床。機(jī)器床。床板下安著彈簧條，頭頂橫著鐵桿。崔爾小姐依病情指導(dǎo)你做機(jī)械操。正確的姿勢，以正確的力度使用正確的肌肉，一絲不茍。如果她要你做五次，你做了六回，你就有幸領(lǐng)教著名的“崔爾雷霆”?！岸嘧鲆淮?，你就晚一天好。傷上加傷，你有種！”不論罪情輕重，結(jié)論是公式化的“你回家去，不要再來，你煩死我了！”。那些在舞臺上生龍活虎的舞者，到了克勞拉工作室，通通變成幼稚園大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