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母親今天一個字都沒說,昨天她來的時候也是一樣,甚至更早以前就是這樣了。她就像這樣躺在外面有常春藤的窗邊,陷入一種"醒著的昏迷"狀態(tài)。有時,她就這樣一連沉睡好幾天;有時,她也許會突然醒過來,但嘴里只嘟囔著一些毫無意義的可怕聲音,似乎在說她的腦海中正有一支看不見的軍隊走過,無情地折磨著她的記憶和心智。
但這個悲劇還有一個更糟糕的部分。盡管相當罕見,但母親還是會偶爾有一小段清醒的時刻。這段時間雖然短暫,但卻完全打破了卡拉原本的絕望。就在她做好心理準備,接受了最壞的事實,知道她所熟悉的母親已永遠離她遠去時,母親卻又清醒了,正常得有如患腦溢血之前一樣。于是卡拉的心理防線被沖破了。她就像一位飽受虐待的婦人,只因為丈夫一點點的悔恨,便完全原諒了他。在母親清醒的那個時刻,卡拉立即說服自己,她的病情一定會漸漸好轉(zhuǎn)起來。
盡管醫(yī)生告訴她,雖然母親一度清醒,但卻對病情沒有任何幫助。可是,幾個月前母親清醒過來的那個時刻,醫(yī)生并不在母親的病床邊。當時,母親突然醒過來,轉(zhuǎn)頭對卡拉說:"嗨,親愛的,你昨天帶來的餅干都被我吃掉了。你特意加了好多核桃,你知道我喜歡那個,管它什么卡路里。"她露出少女般的微笑,"哈,真高興你在這兒,我簡直等不及了,現(xiàn)在就想告訴你昨晚布蘭登先生用遙控器做了什么好事。
" 卡拉驚訝地眨眨眼睛,因為她前一天的確帶了核桃餅干來給母親,而且里面確實多加了很多核桃。此外,母親說得一點也沒錯,五樓那位瘋瘋癲癲的布蘭登先生昨天真的偷了一個遙控器,利用玻璃窗反射,把信號發(fā)射到隔壁的護士休息室里,不斷轉(zhuǎn)換電視的頻道和音量,讓里面的人困惑了半個多鐘頭,還以為這幢大樓鬧鬼了呢。
看,這就是最好的證據(jù)!她那充滿活力的母親、她那最真實的母親,的確有可能在某一天從那受傷的軀體中逃離出來。
但第二天卡拉再來時,卻發(fā)現(xiàn)這個女人只是用懷疑的目光看著她,問她為什么來這里?來這里究竟想干什么?如果她是來催繳二十二塊一毛五的電費賬單,那么她已經(jīng)付過了,而且有收據(jù)為證。在這個病房里,再也沒有上演過類似核桃餅干和遙控器那樣的精彩劇目。
現(xiàn)在,卡拉輕輕撫摸著母親溫暖、光滑、如嬰兒般粉紅的手臂,心里再次出現(xiàn)她平日來到這里時總會出現(xiàn)的感覺,一種已經(jīng)麻木的三部曲式感受--她希望能讓母親安樂死,又希望她能突然好轉(zhuǎn),恢復(fù)過去充滿精力的狀態(tài),最后,卡拉希望的是自己能早日脫離以上這兩種相互矛盾的選擇,盡快擺脫這種恐怖的負擔。
她看了一眼手表,和往常一樣,上班又快遲到了,巴爾扎克先生一定又要不高興了。她將杯中的咖啡一飲而盡,把空杯子扔進垃圾桶,起身走到外面的走廊。
一位穿著白色制服的黑胖女人舉手向她打招呼。"卡拉!你來多久 了?"胖胖的臉上綻放出明朗的笑容。"二十分鐘了。""我應(yīng)該早點過來的,"杰妮亞說,"她還醒著嗎?""不,我來的時候她又睡著了。""哦,太遺憾了。""她之前說過話嗎?"卡拉問。
"說過,不過沒幾句,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和我們說話??雌鸷芟瘛蟾潘^去有段輝煌的時光吧?如果過一會兒她醒了,我和賽菲會帶她到院子里散步。她喜歡這樣。每次散步過后,她的情況總是會好一點。" "我得去上班了,"卡拉對護士說,"對了,我明天有一場表演,就在店里。你還記得在哪兒嗎?" "當然記得。幾點鐘?" "四點,你會來吧?" "我明天下班很早,到時候一定過去。表演結(jié)束后,我們可以喝點桃子瑪格麗特①,就像上次那樣。" "沒問題,"卡拉回答,"對了,也帶上彼得吧。" 杰妮亞皺起了眉頭。"小姐,不是我說,但要想讓這家伙在星期天出來見你,除非你是在尼克斯隊或湖人隊比賽的中場時間表演,而且還得在電視上播出。" 卡拉說:"說不定真有那么一天。" ① 一種雞尾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