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我說:出去就是出去了。不出去就老也出不去?!?/p>
宋庚石兩眼緊閉不語。
南琥珀又道:“我一輩子求過準(zhǔn)?今天我求你啦,起來吧。你要想讓人覺得你干凈,你就得大膽出去?!?/p>
宋庚石目光直直的坐起來,又欲倒。南琥琺朝他肩頭擊一掌,不容他倒。低而狠地喝道:“快。腰帶,軍帽,解放鞋!”
宋庚石出門,頭都不抬地拱入隊列,兩旁立即往邊上靠靠。
南琥珀拿眼一個個逼過去,他逼到誰,誰就不動。他吼道:“垮啦?”
全體陡然長了精神。
“向右轉(zhuǎn),跑步走!”
南琥珀率班跑了一圈,待步伐協(xié)調(diào)有力后,再帶入連部操場。
全連成三列橫隊,占據(jù)操場頂線中段。帽檐陰影下一雙雙眼,齊射向入場的一班。指導(dǎo)員站在操場中央——平時是值星排長的位置,極慢地、幾乎看不出來地側(cè)過身體。
南琥珀聽到身后唉地一響,扭頭看,宋庚石面朝下摔倒在地,軍帽也磕掉了,兩腿還在蹬動,蹬出一陣陣小塵土,仿佛還在跑步。后面人被他絆個趔趄,頭竟撞上前面人的腰。隊列整個亂了,有人想扶宋庚石。
南琥珀大喝:“立定?!?/p>
班里人立刻垂手站定。
南琥珀用標(biāo)準(zhǔn)姿態(tài)不慌不忙地跑到宋庚石旁邊,威嚴(yán)地道:“起來,起來!”他確信,宋庚石會遵循自己的命令掙扎起來,再站入隊列,但是宋庚石兩腿停止蹬動。南琥珀俯身細(xì)看,才知他已昏過去了。
11
南琥珀坐在地堡頂上,把自己的恥辱一件件細(xì)細(xì)想來。羞惱了,就再想一遍。夜已深,他沒帶槍,他頭一回感到徒手比執(zhí)槍膽子更為硬大。他盯住黑暗,敵島就在那里,司馬戍就在那里,蓄積著力量吶,好張開巨翼撲來!他等著。連長、指導(dǎo)員、排長、全班,都被司馬戍剁了一遍,嚼了一遍,又吐掉了。獨獨剩下他,象給扔開了,象不屑一顧。而他,本該第一個受擊。這種不公,又是一樁大恥大辱。他料定司馬戍把自己放在最后,必有極狠的一招。來吧,他已經(jīng)扔開了槍,解下了腰帶,松開了兩個衣鈕。海風(fēng)透身而過,跟著海風(fēng)一起來呵,老子等著哪!他早已適應(yīng)了黑暗,看透了人心中的怯怯一角,知道自己最易受擊的凸露著血脈的那一處,因此反倒激起他極大渴望:讓你攻,讓你攻,你快攻呵!他候地想起小時候聽過的一個故事:一位勇士被全身縛定,敵手對他射來最后一箭,他無處躲讓,便猛地用牙咬住。他不能說話,他叼著箭頭微笑了。是呵,你要么微笑,要么被利箭刺穿喉嚨,但是你無法還擊。
他深深感到真的勇士總是悲壯的。
他又想起自己小時候,司馬戍小時候,會是一樣的純真、可愛、渴望成為英雄吧?一定共同唱過一支歌,嘴角沾著餅干渣,僻僻叭叭拍小手兒……
大海和夜,都是那么深。
來了。一片極其沉重的音樂,緩慢地碾壓過來。接著又輕盈上升、撲躍,后又猛地從空中掉下,落入大海,樂潮陡漲,莊嚴(yán)地?fù)u晃著,步步逼近。
南琥珀恍惚覺得聽過這首樂曲,并在心胸儲藏了許久。
司馬戍在樂曲中開口了,同時,樂曲淡弱,并不消失,只伏在聲下。
“班長請注意,班長請注意:我是司馬戍,我是司馬戍。我想和你說的話實在太多,我決定用這首著名音樂來開始。你曾經(jīng)聽過它,喜愛它。我把它做為禮物送給你。這首樂曲在大陸早就聽不到了。在這里,我意外地在廣播中聽到了它。我當(dāng)即請求把它播送給你,最后,顧問先生同意了我的請求。(美國佬厲害。)你現(xiàn)在所聽到的,是臺灣空軍廣播電臺專門為你播放的,它是俄國柴可夫斯基的B小調(diào)第六交響曲:《悲愴》。它在傾瀉,我們共同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