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學也?!暴z公冶長篇﹞
你瞧!孔子這得意呢!
《史記?孔子世家》記載,魯定公十四年,孔子年五十六,“由大司寇行攝相事”,準備一展抱負。這消息才發(fā)布,孔子“有喜色”;當下,門人見了不慣,就質疑他,“聞君子禍至不懼,福至不喜!”唉呀!老師啊!您怎么得意成這個樣子呢?
孔子常被學生質疑,這真是好,這最可見孔子之所以為孔子。而這樣的質疑,在古代的諸多名師中,其實并不多見。以他這層級的老師來說,常被質疑,當然不是他遜,而是因為他大,因為他真。太大與太真的人,難知哪!難以遍知,無可看透,就不免心生疑惑;恰好,孔子偏又喜歡弟子諸般叩問詰難,即便有些不客氣,甚至頗為尖銳,他都來者不拒。于是,這各式各樣的質疑,可真熱鬧!也真是陽氣!有這熱鬧與陽氣,遂蔚為孔門最溥博浩瀚的萬千氣象。
當然,話說回來,這次門人的質疑,認真琢磨,其實也不算錯;而所言之理,也很正確。但是,盡管如此,我還是更喜歡孔子的這種得意。
孔子的得意,是他的元氣飽滿。這就好比,每一回的新年伊始,可能只是想到“萬象更新”四個字,可能只是感到元春的節(jié)氣在更移,更可能全然不為了什么,毫無來由,便對眼前的歲月,滿懷欣喜,有種好情懷。正因這種好情懷,孔子這次的“行攝相事”,他載欣載喜,期待滿滿,不由得便得意了起來。這種開心,我特別覺得親切,好比小時候過年。
孔子的元氣飽滿,也不單單是這回政治抱負的開展,其實,是遍在于他生命的每一個時節(jié)。至為尋常可見者,是他最得意非凡的“好學”二字。
孔子的好學,自幼及長而到老,造次必于是、顛沛必于是,真可謂死而后已。論語里頭,孔子常常稱許人;無論今人古人,他從來都不吝惜稱贊。他看這個人也好,看那個人也棒,看著看著,忍不住就歡喜了起來。然而,大家都明白,孔子雖常許人,卻從不輕許;他的稱許,有其限度,是有保留的,都只在一般相對層次來談。至于有些最高級的詞兒,譬如“好學”,乍看平常,他卻極不輕易用的。通篇論語,你數(shù)數(shù),明著稱許“好學”者,有誰?寥寥數(shù)人耳。其中頭一個,是孔子夸獎他最得意的愛徒顏回;再一個,就是孔子表揚他老人家自己啰!
今人多言,“活到老,學到老”;又言,“終身學習”。這些話,和孔子所說的“好學”,似而不是,其實并不同一回事。如若相同,孔子的“好學”,位階就不可能這么高;如若相同,那么,孔子在這兒得意個什么呢?如若不同,這差別點,又在哪兒?在這情意荒失、百無聊賴的躁郁時代里,在這學習之聲震天價響、卻又不知學為何物的時代中,我們要重新看待那個元氣滿滿的孔子,就不妨從這個差別點契入吧!